第20章
就在这时——
“住手!”
一道怒气冲冲的男声,从院外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院门口,一道白色身影走来。
来人一身月白长衫,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只是此刻,俊脸上满是怒火。
正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沈景行。
他前几日因叶凌薇的事顶撞了父亲,挨了家罚,一直在院里休养。
今日伤势刚好,能下床走动,便听闻叶云舒带着一大帮人闯进了芳菲苑,立刻赶了过来。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进院子,他一眼就看到院子中央的景象。
地上,他心心念念的薇儿,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脸泪痕,半边脸颊肿着,巴掌印清晰可见。
她瘫坐在地,目光呆滞,那柔弱无助的样子,让沈景行心疼。
怒火涌上心头,让他失去理智。
“薇儿!”
他心疼地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他小心地扶起叶凌薇,把她抱进怀里,动作轻柔。
他看也没看叶凌薇身上的尘土,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纤尘不染的白袍,披在她身上,裹住她狼狈的身子。
“薇儿,别怕,我来了。”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方才的怒吼判若两人。
尽显深情。
原本有些呆滞的叶凌薇,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有了反应。
“哇——”
她扑进沈景行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景行哥哥……景行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用断断续续的语调控诉。
“姐姐她……她打我……呜呜呜……她不由分说就带人闯进来,还……还打我耳光……”
“薇儿,别怕,我来了。”
沈景行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抚,再抬头看向叶云舒时,那张俊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眉头紧锁,开口道:
“弟妹,我知道,这些箱子里,是你的嫁妆。”
这话一出,好些下人都傻眼了。
还以为世子爷要替自家娘子抵赖呢,没想到他认得这么痛快。
叶云舒冷眼瞧着,心里呵了一声。
来了。
她最熟的那套戏码,这就开锣了。
果不其然,沈景行话锋一转,目光落回怀里的叶凌薇身上,语气变得宠溺起来。
“凌薇她从小就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辙。你的嫁妆单子传得满府皆知,那些个宝贝,别说她,连我都好奇。”
“她就是孩子脾气,脑子一热,琢磨着……先借来瞧两天,等看够了,自然就给你还回去了。她脑子单纯,做事不想后果,但绝没有要霸占你东西的心思!”
偷,成了“借”。
人赃并获,成了“孩子脾气”。
刚才还认定叶凌薇是贼的下人们,这会儿又动摇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多了几分犹疑。
“好像……世子爷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凌薇小姐年纪还小,没准真是一时糊涂……”
“姐妹俩,借东西看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听着这些议论,沈景行知道,这潭水,被他搅浑了。
于是,他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叶云舒。
“倒是你,云舒!”
他声音陡然拔高,句句谴责。
“你做姐姐的,明知妹妹一时犯了浑,不想着私底下劝她、提点她,反而带着护院打上门,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你看看这儿!”
他指着满地狼藉,脸上满是心痛。
“你让人抄了她的院子,砸了她的东西,还动手打她!你让她以后这脸往哪儿搁?你把你们姐妹俩的情分又放在了哪里?”
一连串的质问,敲得人心头发慌。
叶云舒身后那几个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不解。
是啊,就算凌薇小姐错了,二少夫人这法子,是不是也太绝了点?
沈景行不给众人思考的机会,接着说道:
“我知道,换亲的事,你心里一直恨着薇儿!”
“你怨她抢了你的位置,夺了你的好姻缘!所以你一直记恨在心,逮着她犯一丁点儿错,就迫不及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羞辱她,报复她!”
“叶云舒,你的心,怎么能这么毒!”
一桩明明白白的偷窃,硬生生被他说成了一场“姐姐因嫉妒报复妹妹”的戏码。
叶凌薇的错处被淡化了,她那“单纯”和被姐姐“狠毒报复”的遭遇,反倒让她显得可怜起来。
而叶云舒这个苦主,在沈景行的嘴里,倒成了一个心胸狭隘的恶妇。
一时间,所有看向叶云舒的目光都带着审视。
叶云舒静静地站着,手指攥紧拳头。
上辈子,就是这样。
不管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叶凌薇一哭,沈景行就会跳出来,用这套和稀泥、再倒打一耙的把戏,把所有脏水全泼到她身上。
让她百口莫辩。
同样的戏码,她不会再上当了。
她早就不是上辈子那个被他几句指责就心如刀绞的蠢货了。
她刚要开口,手背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住。
是沈云澈。
沈景行见叶云舒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心里越发得意,决定乘胜追击,把火烧到一直看戏的沈云澈身上。
他端起堂兄的架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歪在太师椅上的沈云澈,满是教训的口吻。
“还有你,云澈!你身为丈夫,就这么看着你娘子如此行事?”
“她当众欺辱妹妹,把侯府搅得天翻地覆,你不但不拦着,还纵容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堂兄吗?还有侯府的规矩吗?”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他这话,是打算给沈云澈也扣上一顶纵妻行凶的帽子。
而他怀里的叶凌薇,简直是天生的戏骨。
沈景行话音刚落,她就恰到好处地放声大哭。
“呜呜呜……景行哥哥,你别怪姐姐和二表哥,都……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直抽抽,还捶着自己的胸口。
“我就是太想看看姐姐的宝贝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快让姐姐消消气……呜呜……”
一个唱红脸,威逼利诱,抢占道德高地。
一个唱白脸,哭哭啼啼,博取满场同情。
两人一唱一和,把院里的下人彻底绕晕了。
就在这乱局之中,一直没出声的沈云澈,动了。
他先是冲自家媳妇递过去一个“别急,看戏”的眼神,然后才懒洋洋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然后,沈云澈开口了。
他的开场白,谁都没想到。
“堂兄此言有理。”
他懒洋洋地说,脸上甚至还挂着几分赞同。
“我家娘子这次,确实办错了。”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叶云舒都愣住了,不解地望向他。
沈景行和叶凌薇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看吧,连沈云澈这个废物自己都认了!
沈云澈没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用他那京城纨绔特有的懒散调儿说道:“你看我媳妇这事儿办的,多难看。又打人,又砸东西,一点都不体面,还伤了和气。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还当咱们定远侯府没家教,专出泼妇呢。”
这话简直说到了沈景行的心坎里,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正想顺着台阶再教训几句。
谁知,沈云澈话头猛地一转。
“所以啊,我刚才已经好好教育过她了。”
沈云澈一脸认真地看向叶云舒。
“娘子,你记住了,下次,我是说下次再有这种事,咱可不能这么干了。”
“咱得用更文明,更专业,也更省事儿的法子。”
“直接报官!”
“报……报官?”
沈景行脑子没转过弯来。
“对啊!”
沈云澈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跟想出了什么绝世好主意似的。
“你想啊堂兄,咱们直接把案子捅到大理寺去!让大理寺的专业人士来查!人证物证俱在,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人赃并获!”
“大理寺办案,那可是公开透明,童叟无欺。到时候审讯、定罪、画押,一套流程走下来,干干净净,省了咱们多少口水!”
沈云澈越说越来劲,唾沫横飞地描绘起那副“盛况”。
“到时候,这案子铁定轰动整个京城!你想想,这可是顶级豪门的泼天丑闻啊!全京城的说书先生都有新活儿了!”
他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念叨起来:
“哎!说时迟那时快,且说那定远侯府,出了一桩奇案!世子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那未来的侯府主母,竟是个专偷弟媳嫁妆的雅贼!各位看官,你们猜怎么着?这嫁妆还不是小数目,是足足三口千斤重的大箱子!嘿,您猜她藏哪儿了?就藏自个儿床底下!”
“就这标题,堂兄,你品品?《惊!定远侯府世子爷的心尖宠,竟是专偷弟媳嫁妆的雅贼!》,够不够劲爆?够不够抓人眼球?”
沈云澈说得眉飞色舞,像是已经看到了全城说书先生加班加点的火爆场面。
而沈景行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得意,变成了铁青。
沈云澈却像没瞧见,继续往他心窝子上捅刀。
“这事儿一出,咱们定远侯府百年的声誉、脸面,那可就彻底完犊子了。以后别人提起定远侯府,第一反应不是咱们祖上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而是‘哦,就是那个出了个贼媳妇的侯府啊’!”
“咱们侯府的脸面,算是被彻彻底底地扔在东市的茅厕里,又被捞出来塞进了西市的臭水沟,遗臭万年呐!”
“堂兄,”沈云澈最后笑嘻嘻地看着沈景行,摊了摊手,“你觉得可好?”
“你……你敢!”
沈景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云澈,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恼羞成怒之下,人已经失了理智。
他只觉得自己被这个向来瞧不上的纨绔堂弟给耍了,愤怒冲昏头脑,他下意识地就朝沈云澈冲了一步,看架势是想动手。
叶云舒心头一跳,正要上前。
可沈云澈比她更快。
只见沈云澈像是被沈景行这一下给吓住了,身子夸张地向后一仰,嘴里“哎哟”一声,脚下跟着一“滑”,一条腿就这么甩了出去。
可甩出去的那一脚,却不偏不倚,正好踹在沈景行前冲的左腿腿弯上。
沈景行压根没防备,膝盖后面一阵钻心的疼,身子瞬间失了力。
他短促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在芳菲苑内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注视下,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沈景行,就这么结结实实地,双膝着地,跪在了沈云澈的面前。
而那个始作俑者沈云澈,则一脸无辜地收回脚,还煞有介事地揉着自己的小腿,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不小心崴了一下。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疼得脸都变了形的沈景行,嘴里还嘟囔着,语气里满是“关切”。
“哎呀,堂兄,你这是干什么?”
“就算知道错了,想给我们赔个不是,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啊?这可折煞我了。”
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脸无辜摆烂的死出,气得沈景行差点当场吐血。
叶云舒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这位夫君。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刚才那一脚。
那绝不是脚滑,而是算准了角度、力道。
这个男人……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想躺平摆烂的纨绔,空有一张好脸和一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沈、云、澈!”
沈景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沈云澈的名字,眼睛都红了,挣扎着想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