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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开那方温暖与杀机交织的石室,重新投入落霞山脉阴冷潮湿、危机四伏的怀抱,两人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阵短暂的不真实感。外界的空气混杂着腐殖土的气息、草木的腥气以及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甜腥瘴气,与石室内那纯净阳刚的药香、深邃幽寒的太阴气息形成了剧烈的反差。仿佛前一秒还在瑰丽而危险的梦境中挣扎,下一秒便被粗暴地抛回了冰冷而坚硬的现实土壤。

萧逸强忍着周身传来的、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的剧痛,尤其是右拳那钻心刺骨、仿佛每一根指骨都已碎裂的痛楚,以及后背被寒蟒临死反扑抽中之处那火辣辣的麻木与闷痛。他咬紧牙关,默默运转着《混元贱经》中记载的“万象归流”法门。这门得自破蒲团的奇异功法,此刻显露出远超寻常功法的神异。不仅贪婪地汲取着山林间远比青岚城浓郁精纯的天地灵气,更分出一缕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丹田混元窍内那缕刚刚被初步炼化、依旧带着刺骨寒意的太阴真水本源,使其散发出的精纯阴气,如同最细腻的冰砂,缓缓流淌过受损严重的经脉和受创的内腑。

这过程绝不好受。极寒之气所过之处,带来的是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刺痛,与伤势本身的灼热痛楚交织在一起,冰火两重天,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但奇妙的是,在这极致的寒冷冲刷下,那些断裂、淤塞的经脉,似乎被强行冻结、粘合,减少了进一步的出血和灵力泄露;而受创内腑的灼痛,也在那冰寒的镇压下,稍稍得以缓解。每一次周天运转,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毁灭与新生之间寻找着脆弱的平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混元真气在这番锤炼下,变得更加凝实、坚韧,甚至带上了一丝太阴真水特有的沉静与极寒属性,对周围环境中水属性和阴寒属性的灵气感知,也变得异常敏锐起来。修为的壁垒,在那生死搏杀和太阴真水的冲击下,已然松动,窥道境中期的大门,似乎已触手可及。

苏沐晴紧随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因失血和剧痛而依旧苍白的侧脸上,以及那不时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与一种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复杂情愫。方才在石室之中,为了救人而不得不进行的肌肤相亲、气息交融,那年轻男子身体灼热的温度、坚实的触感,以及他无意识蹭过自己颈窝时带来的、令人战栗的酥麻,如同带着魔力的幻影,只要她心神稍有松懈,便会清晰地浮现于脑海,搅动一池春水。她自幼生长于药王谷,环境清幽,心思纯粹,除了钻研医道,便是与草木丹炉为伴,何曾与任何异性有过如此亲密无间的接触?更不用说,这个看似惫懒落魄、实则坚韧如山、神秘似海的少年,已经在短短数日之内,数次在她濒临绝境时,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个温润的玉盒,里面盛放着关乎她道途与性命的赤阳朱果。玉盒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让她微微清醒了几分。然而,心底那份不知何时悄然种下、并在生死与共和那暧昧旖旎中迅速滋生的陌生情愫,却如同遇水的藤蔓,疯狂地缠绕、生长,试图占据她心房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丝慌乱,一丝无措,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甜意。

“你的伤……脏腑和经脉的震荡,真的无碍了吗?”她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那份翻涌的关切,声音比起平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在这寂静的山林间,随着微风飘入萧逸耳中。

萧逸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对她扯出一个略显僵硬和疲惫,却努力显得轻松的笑容:“放心,死不了。那太阴真水性子是烈了些,像个闹脾气的野马,不过初步驯服之后,拿来修补这些破损之处,倒是意外地好用。”他试着活动了一下那依旧肿胀剧痛、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嘴角微微抽搐,“就是这只手,怕是要当几天摆设了。”

苏沐晴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听着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凶险无比的炼化过程比作“驯马”,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涩与疼惜。她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更轻了几分:“待我们脱离险境,寻一处安稳所在,我再为你仔细诊脉,用金针渡穴之术疏导淤积的异种真气。我药王谷秘制的‘续断灵膏’,对续接筋骨、活化瘀血有奇效,或能让你这右手恢复得快些。”

“那便先谢过苏姑娘了。”萧逸没有矫情推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沐晴态度上那种微妙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变化。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外壳,似乎正在一点点剥落,流露出内里柔软的关切。这份温暖,对于在冷漠与嘲讽中浸淫了十年的他而言,如同一道穿透阴霾的阳光,让他那颗早已习惯封闭和坚硬的心,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几乎要被遗忘的熨帖与悸动。但他很快便将这丝异样的情绪压下,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幽暗的林木、嶙峋的怪石,以及任何可能藏匿危险阴影的角落。“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黑风涧这片区域。黑煞帮的那些疯狗,鼻子灵得很,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怀疑,他们此刻正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漫山遍野地搜寻我们的踪迹。”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再多言,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最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魂,凭借着萧逸那在太阴真水淬炼后越发敏锐的感知,以及脑海中混元子那老辣经验的暗中指引,小心翼翼地穿梭于落霞山脉险峻而复杂的地形之中。他们放弃了所有可能被人走过的明显路径,专挑那些野兽踩出的小径、需要攀爬的陡坡、布满湿滑苔藓的乱石堆,一切只为了最大限度地隐匿行踪,避开可能的追踪。

即便是在这般亡命奔逃的紧张时刻,萧逸也未曾忘记混元子反复强调的“修行资源积累”。在混元子那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的指点下,他总能从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甚至被常人视为污秽或无用之地的角落,有所发现。或许是几株生长在背阴岩石缝隙、散发着微弱腥气、却能刺激气血运行的“蛇涎草”;或许是几块夹杂在普通石块中、蕴含着微弱但精纯金煞之气的“庚金碎石”,可以用来淬炼指力或融入真气增加锋锐;甚至在一处妖兽废弃的巢穴旁,他还找到了几颗沾染了妖兽气息、药力有些驳杂但却能量充沛的“兽灵果”残核。这些收获,单看任何一样都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萧逸来者不拒,统统以“万象归流”法门,或直接汲取其残留能量,或暂时收起以备后用。这种“刮地三尺”、绝不空手而过的行事风格,让他对《混元贱经》中“万物皆有其用,唯眼光与手段高低”的核心理念,有了越来越深刻的体会。他的混元窍,就如同一个初生的、贪婪的黑洞,孜孜不倦地吞噬、炼化着这些看似杂乱的能量,将其转化为精纯的、带着混沌与太阴特性的混元真气,缓慢而坚定地提升着他的修为,修复着他的伤势。

苏沐晴默默跟在身后,看着他如同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老采药人,甚至更像一个……捡破烂的,总能精准地从那些她凭借药王谷学识都可能忽略的角落,找出那些看似无用、实则各有偏门功效的“杂物”,心中的好奇与探究欲如同野草般疯长。她越发确信,萧逸身上所隐藏的秘密,其层次和来历,绝非寻常散修所谓的“奇遇”所能涵盖。那诡异的、能伤到二阶妖兽的指法,那滑溜如鱼、违背常理的身法,还有这仿佛能洞悉万物能量本质的“捡漏”能力,都指向一个远超她当前认知的传承体系。

天色在紧张的跋涉中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熄灭的火球,挣扎着将最后一片凄艳而悲壮的橘红色霞光,泼洒在层峦叠嶂的山脉之上。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落霞山脉之名,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贴切而壮丽。然而,这瑰丽的景色之下,隐藏的却是无处不在的杀机与未知的危险。

两人找到一处位于陡峭悬崖中段、被几块巨大岩石和茂密藤蔓遮蔽的天然凹陷处,决定在此稍作休整,渡过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萧逸谨慎地生起一小堆篝火,选用的都是燃烧时烟雾极小的干枯松枝。跳动的火焰驱散了洞穴部分的黑暗和湿冷,也将两人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各怀心事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苏姑娘,”萧逸将一块烤得有些焦硬的干粮递给苏沐晴,自己也啃了一口,咀嚼着那寡淡无味却能为身体提供必要热量的食物,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狭窄的洞穴里显得有些低沉,“你对这黑煞帮,除了他们抢夺朱果之外,可还了解其他底细?我总觉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与你药王谷正面冲突,背后所图,恐怕不仅仅是一株灵药那么简单。” 这是他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黑煞帮的行为,透着一种不合常理的疯狂和坚决。

苏沐晴接过干粮,却没有立刻食用,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篝火边缘一根燃烧的树枝,橘红色的火苗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跳跃,那张蒙着轻纱的脸在光影交错下,更添了几分神秘与朦胧的美感。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最终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凝重:“黑煞帮……是近几十年来,才在东域边境几个王国的交界地带,如同毒蘑菇般迅速崛起的邪道组织。他们行事风格狠辣诡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初期只是劫掠一些往来商队,占据几处灵气稀薄、正道宗门看不上的资源点。但近十年来,他们的活动越发猖獗和具有侵略性,开始有意识地渗透、控制一些中小型的修仙家族和落魄宗门,势力扩张得很快。”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树枝投入火中,溅起几点火星,继续道:“至于赤阳朱果……此物对我而言,是调和体内失控玄阴之气的救命稻草。但对于黑煞帮而言,它更是炼制数种药性极为霸道猛烈的阳属性丹药,例如‘焚血丹’、‘破境丸’等不可或缺的主药。这些丹药,要么能在短时间内极大提升战力(伴随严重后遗症),要么能辅助强行冲击修炼瓶颈。更重要的是,有古籍记载,极高年份的赤阳朱果,甚至能作为引子,辅助修炼某些极其偏门、威力巨大的火系或阳系神通秘法。所以,他们觊觎此果,或许最初有想擒住我以要挟药王谷的成分,但更深层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内部有核心人物急需此物来突破或疗伤,或者……他们正在暗中谋划着什么需要强大阳属性力量支撑的、更大的阴谋。”

“更大的阴谋?”萧逸眉头紧锁,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联想到混元子之前提到的,落霞山脉地脉灵气流向异常,隐隐有血煞怨气汇聚的迹象。

“嗯。”苏沐晴肯定地点了点头,神色愈发肃穆,“不瞒萧公子,我此次离开药王谷,除了为自己寻找赤阳朱果,其实也奉了师门一项秘密指令,暗中调查黑煞帮近年异常活跃的真正原因。我们药王谷安插在边境的一些眼线,传回了一些零散而令人不安的信息。有迹象表明,黑煞帮的大量人手,近期似乎都集中在了落霞山脉深处活动,他们并非简单地搜寻资源,更像是在……寻找某个特定的地点,或者,在某个隐秘之处,建造着什么。我曾冒险截获过他们一份因意外而残破的传讯符箓,上面除了提到‘赤阳朱果’外,还隐约有‘黑风寨’、‘血祭’、‘魔主苏醒’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碎片。”

“黑风寨?血祭?魔主苏醒?”萧逸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远比太阴真水的寒冷更让人心悸。他立刻回想起混元子之前的判断——山脉灵气异常,隐有血煞怨气。

“小子,这女娃娃带来的消息,恐怕印证了老夫的猜测。”混元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老夫之前就察觉这落霞山脉的地脉走势有些古怪,几处关键节点的灵气流向被人为地、极其隐晦地引导、扭曲,并且空气中确实漂浮着一丝极淡、却根植于大地怨念的血煞之气。若黑煞帮真是在进行大规模的血祭,那他们所图谋的,绝非仅仅是修炼几门邪功或者培养几个高手那么简单!这很可能是某个古老邪阵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召唤域外天魔的投影,或者……开启某处被上古封印的、充斥着魔气的禁忌之地!无论哪一种,一旦被他们得逞,方圆千里,必将生灵涂炭,化为焦土鬼域!”

萧逸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一股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如果混元子的推断成真,那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身陷险境,整个青岚城,乃至东域边境无数的城镇和生灵,都将被卷入一场无法想象的浩劫之中。而他和苏沐晴,此刻似乎就站在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最前沿。

“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将这个情报送出去!”萧逸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沐晴。

苏沐晴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与无奈,她轻轻摇了摇头:“谈何容易。萧公子,黑煞帮既然敢谋划如此惊天之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在各方势力中定然安插了不止一个眼线,或者掌握了某种能够屏蔽、干扰远距离通讯符箓的阵法法器。我们此刻若贸然使用传讯手段,非但消息很可能无法送达,反而会立刻暴露我们的位置和我们已经知晓他们阴谋的事实,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追杀。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依靠自己,安全地离开这片山脉,然后想办法将情报直接、面对面地送达药王谷高层,或者……通知那些绝对值得信赖、且有实力干预此事的正道势力。”

就在两人因这沉重的发现而心情郁结,气氛凝滞之时,混元子带着急促的警示再次于萧逸脑海炸响:“小心!东北方向,约三里之外,有大量气息正在快速移动!人数超过十人,速度很快,方向……笔直地朝着我们之前离开的那个隐藏石室而去!这股令人作呕的血煞味儿……是黑煞帮的人没错!而且其中有一股气息,阴冷强悍,远胜之前那个刀疤脸!”

萧逸脸色骤变,来不及细想,立刻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苏沐晴道:“东北,三里,有黑煞帮大队人马靠近,目标很可能是我们之前藏身的石室!其中有一人气息极强!”

苏沐晴闻言,俏脸瞬间血色尽褪。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手脚麻利而又迅捷无声地将刚刚生起不久的篝火彻底熄灭、掩埋,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物品收起,甚至用泥土和落叶仔细覆盖了他们停留的痕迹。做完这一切,两人如同融入了岩壁的阴影,借助着陡峭地势和茂密植被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更高处、视野更开阔的山脊转移。最终,他们藏身于一块巨大的、顶部生长着矮松的岩石之后,屏住呼吸,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远远地窥视着下方他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涧谷。

没过多久,在逐渐深沉的暮色中,只见约莫十三四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行动间透着剽悍与戾气的黑煞帮众,在一个面容阴鸷、眼神如同秃鹫般锐利、身形干瘦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老者带领下,如同夜色中扑食的狼群,迅捷而无声地出现在了涧谷边缘。那老者目光如电,如同实质般扫过周围的岩石、草木,最终精准地定格在那片掩盖着裂缝入口、看似与周围无异的茂密藤蔓之上。

“哼!果然有残留的玄阴气息和激烈的能量碰撞痕迹!”阴鸷老者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杀意,“进去!给老夫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要给老夫找出来!务必找到苏沐晴和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杂种!还有……查明此地之前那股异常精纯的能量波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语中,对那“异常能量波动”(太阴真水)的重视,似乎并不亚于对苏沐晴的追捕。

几名气息不弱的帮众立刻躬身领命,动作熟练而警惕地拨开那些伪装用的藤蔓,鱼贯钻入了那幽深的裂缝之中。

远处的山脊之上,藏身于岩石之后的萧逸和苏沐晴,连大气都不敢喘,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强烈的后怕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们的脊背。若非萧逸感知敏锐预警及时,若非他们当机立断立刻远遁,此刻恐怕早已被堵在那绝地般的石室之中,面对一名明心境高手和十余名精锐帮众的围攻,下场可想而知!

“那个老者……是黑煞帮地位尊崇的三长老,人称‘毒心叟’的厉无常!”苏沐晴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显然对此人极为忌惮,“他是成名已久的明心境中期高手!而且精通用毒和各种阴损咒术,极为难缠!他竟然……亲自出马了!”

明心境中期!萧逸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等实力的修士,已经足以在青岚城开宗立派,成为一方豪强。与之前那个窥道境巅峰的刀疤脸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黑煞帮为了苏沐晴(或者说为了赤阳朱果和太阴真水?),竟然出动如此重量级的人物,其背后的图谋和决心,再次让萧逸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那几名进入裂缝搜索的帮众才陆续返回,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为首一人躬身向厉无常禀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回禀三长老!里面确实有一个巨大的石室,留有极其激烈的打斗痕迹,岩壁和地面有多处破损和冻结迹象。而且……我们在水潭边发现了鸡冠寒蟒的尸体!那畜生……那畜生的逆鳞被人以巨力硬生生轰碎,一击毙命!我们探查了它的巢穴,深处的‘阴泉’似乎也被人动过,泉眼处残留着一丝精纯到极点的阴寒本源气息,但……但那本源之物,已经被人取走了!”

“什么?!”厉无常原本阴鸷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暴怒,周身那压抑的煞气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使得他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扭曲了起来,离得近的几名帮众被这股气势压迫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噤若寒蝉。“鸡冠寒蟒被杀了?还是被轰碎逆鳞而死?阴泉的本源被人取走了?!” 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些话,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难道是苏沐晴那个丫头片子做的?不可能!她虽有玄阴灵体傍身,但修为境界摆在那里,绝无可能正面击杀二阶的鸡冠寒蟒!是那个跟着她的小子?就凭他那点微末道行?还是说……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是谁?是谁敢虎口夺食,坏我黑煞帮大事?!”

他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疯狂地扫视着周围漆黑一片、如同巨兽匍匐的山林,仿佛要将那个隐藏于暗处、窃取了本该属于他们(或者至少是他们监视下)的机缘、并且可能知晓了他们更多秘密的家伙,给生生揪出来,碎尸万段。

“追!他们肯定还没跑远!立刻给老夫追!”厉无常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分出两队人手,一队沿黑风涧上游,一队沿下游,给老夫展开地毯式搜索!任何可疑的踪迹都不能放过!一旦发现目标,立刻发射信号焰火!老夫要亲自过去,将这两个小辈,不,可能是三个!将他们统统抓回来,抽魂炼魄,挫骨扬灰!让他们知道,得罪我黑煞帮的下场!”

看着下方黑煞帮众在厉无常的咆哮声中,迅速分为两股,如同两张迅速张开、带着倒刺的黑色大网,分别沿着蜿蜒的黑风涧上下游,开始进行细致而残酷的拉网式搜索,那星星点点亮起的、用于照明的符箓火把,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索命的鬼火,萧逸和苏沐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

前路未知,可能还有堵截;后有追兵,而且是实力远超之前的恐怖敌人。他们的处境,已然是十面埋伏,危如累卵!

“不能再沿着涧谷走了。”萧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声音低沉而决断,“厉无常亲自带队,上下游必然都有重兵把守,我们沿着涧谷走,等于自投罗网。我们往西,翻过前面那座最高的山梁!那边地势更加陡峭复杂,遍布密林和深谷,妖兽踪迹也多,更容易隐藏行踪,摆脱他们的追踪。”

苏沐晴此刻早已将萧逸视作了主心骨,对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丛林生存能力和危机判断力充满了信赖。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美丽的眸子里虽然还残留着一丝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与他共同面对一切的坚定。

两人不再有丝毫耽搁,借着愈发浓重的夜色和山间开始升腾的淡淡雾气作为掩护,如同两只习惯了在阴影中生存的灵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的岩石,向着西侧那座如同巨人脊梁般高耸、林木更加茂密幽深、地势也更加险峻崎岖的山梁,开始了新一轮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的攀爬。身后下方的涧谷中,黑煞帮搜索时发出的零星呼喝声、拨动草木的窸窣声,以及那飘摇闪烁的、代表着死亡的火把光芒,如同催命的符咒,紧紧追赶着他们的脚步。

然而,就在萧逸和苏沐晴于落霞山脉的险山恶水间亡命奔逃,与死神赛跑的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看似平静的青岚城萧家之内,一场针对萧逸的、源自内部的暗流与风暴,也正在某些人的精心策划下,悄然涌动,蓄势待发。

萧玉自从那日在小院被萧逸以诡异手段当众羞辱、击退之后,心胸本就狭隘的他,便将这份刻骨的怨恨深埋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他不敢再独自去找萧逸的麻烦,却将这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和戾气,变本加厉地倾泻在了那些地位比他更低的旁系子弟和下人身上,同时,也更加卖力地在他那位权倾家族的大长老爷爷——萧震面前,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爷爷!您一定要信我!那萧逸绝对有问题,有大问题!”萧玉站在萧震那间摆设古朴、却透着一股森严气息的书房内,语气激动,脸上因为愤恨而显得有些扭曲,“他一个天生的‘漏灵之体’,修行十年都毫无寸进的废物,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拥有了那般诡异莫测的身法和足以点退我的指力?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孙儿怀疑,他定是在外面走了什么邪魔外道,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魔功传承!或者……他根本就是偷学了家族严令禁止的某种禁忌之术!而且,据可靠眼线回报,他那个破院子里,最近还藏了一个来历不明、行踪诡异的女人!整天遮着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不定就是他在外勾结的魔道妖女,是他的同党!”

萧震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面容枯瘦,皱纹深刻,一双半开半阖的老眼之中,偶尔闪过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光芒。他听着孙子添油加醋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椅子扶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于萧逸这个家族公认的“耻辱”,他向来缺乏好感,不仅仅是因为其废物资质玷污了萧家名声,更因为萧逸那早已战死的父亲,当年在家族事务上,曾多次与他这位大长老意见相左,甚至当众驳过他的面子,旧怨颇深。而最近,他敏锐地察觉到,族长萧战那一系的人,似乎对他大长老一脉在家族资源分配和某些关键职位上的把控,流露出了一些不满和警惕,隐隐有收紧权力、加以制衡的迹象。

“哦?竟有这等事?”萧震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平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年度考核之期近在眼前,家族正值用人之际,也需肃清内部,以正风气。若此子当真行为不端,或是借助了某些不该碰触的外力……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切入点。玉儿,”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萧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告诫,“你派人给老夫盯紧了他那院子,特别是那个女人的动向,给老夫查清楚她的底细。记住,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切勿打草惊蛇,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孙儿明白!请爷爷放心,此事孙儿必定办得妥妥当当!”萧玉脸上瞬间绽放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得意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萧逸在年度考核上身败名裂、被彻底踩入泥沼的凄惨模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落霞山脉中的步步杀机、亡命天涯,与青岚城萧家府邸内的暗流涌动、阴谋算计,仿佛两条源自不同方向、却带着同样恶意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缓缓向着尚不知情的萧逸逼近、缠绕。而身处这巨大漩涡最中心的少年,此刻唯一的念头,仅仅是带着身边这个命运因他而更加曲折的女子,活下去,拼尽一切,冲出这重重叠叠、似乎永无止境的死亡阴影。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笼罩着整片落霞山脉。前路崎岖漫漫,杀机四伏,每踏出一步,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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