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放下手机，目光掠过床头柜。上面除了陆时衍送的那支钢笔，还多了一个小巧的深蓝色丝绒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白金胸针，设计成翻卷的胶片与学士帽交织的造型。这是他的毕业礼物。
就在《云深不知处》拍摄最紧张的那段时间，他缺席了学校的毕业典礼。某个拍完夜戏的凌晨，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酒店，却发现这个盒子不知被谁放在了门口。
盒子里没有卡片，没有署名。
但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是谁。
第二天，他趁着对戏的间隙，低声对陆时衍说了声“谢谢”。
陆时衍当时正看着剧本，闻言只是极轻地抬了下眼，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衣领上停留了一秒，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此刻，杀青后的失落感袭来，苏晚摩挲着冰凉的胸针，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作为学生的苏晚，已经连同林清寒这个角色一起，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学生的身份已然褪去，演员的道路却才刚刚在他面前展开，前方既令人期待，又充满了未知。
浴室镜子前，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胸，那里曾画满逼真的“伤口”和“血迹”，如今只剩一片光滑的皮肤。特效化妆师最后一次为他卸妆时，半开玩笑地说：“苏老师，您这‘死’得太逼真，我都有点舍不得擦掉。”
窗外，影视基地的晨雾还未散尽。苏晚打开手机，微信里躺着几条来自导师和同学的道别和祝福，庆祝他顺利毕业。但更多的，是选角导演和副导演发来的关于新项目的询问——自从《云深不知处》的片花流出后，他在业内确实积累了些许名气。但他都客气地回复需要再考虑。他不喜欢被束缚，更不想轻易签给某家公司。
手指滑过相册里存的几张片场花絮，最后定格在那场“死亡戏”的路透图上：画面里，他染血的衣袍铺展如残花，而陆时衍跪在他身侧，垂落的睫毛掩不住满眼痛楚。
当时导演喊“卡”后，陆时衍沉默了很久才松开握着他肩膀的手…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弹出。
LY：【今天有什么安排？】
简简单单六个字，没有称呼，没有表情。发送人是陆时衍。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杀青后，他们之间理应不再有工作交集，这条消息显得突兀又令人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打字的手指不要发抖。
【没什么特别安排，陆老师。可能在酒店看看电影，休息一下。】
消息发送成功，他屏住呼吸。等待回复的几十秒变得无比漫长，周遭的安静让心跳声格外清晰。
手机很快再次震动。
LY：【基地南门，第三个路口右转，有家私房菜，叫‘静庐’。】
LY：【十二点半。】
苏晚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去吗？
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
【好的。准时到。】
他回复完，将手机锁屏，塞进口袋，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一抬头，正好对上窗外飞过的一只鸟雀，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雾霭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毫无章法地、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静庐”藏在影视基地外围一条极其僻静的巷弄深处，白墙黛瓦，木门虚掩，门口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纸灯笼，连个招牌都没有，低调得几乎让人错过。
苏晚提前十分钟到达，站在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推门而入。
院内别有洞天。一方小小的枯山水庭院，白沙铺地，几块顽石点缀，阳光透过竹篱稀疏地洒落，清冷幽静。穿着棉麻制服的服务生无声地引他穿过回廊，停在一扇绘着墨竹的推拉门前。
服务生轻轻拉开门，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包厢不大，是传统的和室风格。原木桌案，蒲团坐垫，角落里一只素白瓷瓶里斜插着一枝残荷。陆时衍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换下了戏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衬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没有做造型，黑发柔软地垂落，少了几分镜头前的疏离感，多了些随意。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午后的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浅的光晕。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包厢里太安静，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和竹叶沙沙的响动。
“陆老师。”苏晚先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一些。
“嗯。”陆时衍应了一声，放下手机，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很轻地颔首，”坐。”
苏晚脱了鞋，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桌案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开胃小菜，两副碗筷，一小壶清酒，两只温过的陶瓷酒杯。
“不知道你的口味，点了些这里的招牌。”陆时衍执起酒壶，自然地将苏晚面前的酒杯斟至七分满，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散发出清雅的米香。”度数不高，可以尝尝。”
“谢谢陆老师。”苏晚双手接过酒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温度似乎一直烫到了心里。
接下来的时间，有种超现实般的平静。他们真的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吃饭。陆时衍话不多，但会简单介绍几道菜的特色，食材的来源，或是这家主厨的掌故。苏晚大多数时间在听，偶尔回应几句。味道确实很好，远超剧组盒饭的水平，但苏晚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味蕾仿佛只记住了酒液的清甜和对面那人偶尔投来的、沉静的目光。
直到服务生撤下餐盘，送上两盏清茶，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上升。
陆时衍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落在澄澈的茶汤上，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之后有什么打算？”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我听说有几个不错的本子找过你。”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茶杯：”是收到一些邀请，但都还在考虑。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签公司。”
陆时衍抬起眼，目光穿透茶盏的热气，直直地看向他。那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一层礼貌的隔膜，而是异常的专注和清晰。
“不急。”他语气平静，”这个阶段，保持自由身未必是坏事。可以更专注地挑本子，不用被公司的商业安排裹挟。”
苏晚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陆时衍会这么说，更没想到他会了解自己的处境。
“但是…”苏晚犹豫了一下，”没有团队，很多事情会比较麻烦。”
“张弛可以暂时借你用。”陆时衍说得云淡风轻，”他在业内人脉广，处理杂事很有一套。等你找到合适的团队再说。”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苏晚却愣住了。张弛是陆时衍的贴身助理，从出道就跟着他，几乎形影不离。这样的提议，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前辈的关照范围。
“这太麻烦弛哥了，也太麻烦您了…”苏晚连忙推辞。
“不麻烦。”陆时衍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手下有个副手，正好需要独立历练的机会。”
话已至此，苏晚再说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谢谢陆老师。”
“叫我时衍就好。”陆时衍突然说。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折射出细碎的金色光点。
““…时衍。”这两个字像含了块热糖，滚到舌尖时苏晚才慌了神——太亲昵了，他喉结滚了滚，连忙补了个‘哥’，尾音裹着点没压下去的颤，连指尖都跟着蜷了蜷，不敢看陆时衍的眼睛。”
陆时衍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满意了这个称呼。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小庭院，阳光下的白沙泛着细碎的光。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无人的小巷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回响。
直到快到剧组安排的酒店楼下，陆时衍才停下脚步。
“好好休息。”他说，”张弛晚点会联系你。”
“谢谢…时衍哥。”苏晚抬头看他，第二次叫出这个名字时，依然觉得心跳加速。
阳光下，陆时衍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里面翻涌着苏晚看不懂的情绪。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然后转身，走向了影视基地的深处。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间渐行渐远，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微风拂过，带着午后的暖意，他却觉得胸口揣着一团火，烧得他指尖都在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