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魏良时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学生在西市的大秦胡商手中买了几块浴绵,偶然发现其吸水性极好且轻柔舒适贴合肌肤。”
“想起在太学时,女子们常容易因为月信弄脏衣裙,生活读书都极其不便。”
“于是在下根据水筒的原理,又做了这一款吸水性更强不易渗漏还轻柔舒适的月事带,正在改进阶段,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大家请看。”
她举起呆若木鸡的萧瑾瑜受伤的那只手给女学生们看:“果然一滴血都没漏出来。”
张华等人愕然矗立在原地。
萧瑾瑜仰头呆呆的看着自己被月事带包裹着的拳头。
魏良时放下萧瑾瑜的手,朝萧承稷恭敬一揖。
“夫子明鉴,学生以为,明算科身为太学众科目之首,一切计算既要上可为我晋朝军农效力,下也要惠及百姓日常,改善百姓生活之质量。”
“天下子民半数都为女子,正因为经血,女子才可以生儿育女为晋朝延续血脉,关乎晋朝血脉的东西又怎叫污秽之物?”
魏良时声线清晰,此时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略微比平时大了些。
这话却是间接驳斥了刚刚说腌臜的二皇子。
但魏良时此时占了大义,他也不便说什么,目光却已冷下来,魏良时知道自己大约是得罪他了,此时却无暇顾及,心微微跳了跳,看向一旁的夫子。
萧承稷将她阖上的图纸捻在手里,展开看了看。
墨迹还没有干透,鼻尖是淡淡的纸和墨的香气,图倒是画的有模有样,只是不知道做出来之后实际效果如何。
最好的工匠与图册都在皇家的手里,工部与御匠都做不出来的东西,魏良时要是真能做出来,倒真是天赐他萧承稷。
“班门弄斧,难成气候。”二皇子嫌恶道。
如今朝廷门阀专权,其他几个兄弟都忙着笼络豪门望族,结交权贵,他这个不成器的异母弟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天天厮混在穷酸学生堆里,不过倒也是让他放心。
“罢了,今天你事多,我也不久留了,改天你再去我府上坐坐。”二皇子摆摆手随口道。
萧承稷闻言笑了笑:“二哥说的是,二哥慢走。”
待到人一走,萧承稷脸上的笑意散了,他瞥了一眼魏良时,甩甩袖子,幽幽道:“都散了吧。”
“今日的事情皆是从魏良时而起,你留下。”
萧瑾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魏良时低头听着脚步声窸窸窣窣远去,很快廊下变得空荡下来。
萧承稷反剪双手,缓缓踱步至鱼池边。
魏良时很自觉的跟在他身后,等着听他训示,只是却并不如她所料,萧承稷似乎并没有责罚的意思。
“记得魏君也是出身官宦人家,令尊身体不好,只做到了九品兰台令史,便早早致仕回家。”
魏良时点头:“是。”
“倒是听说过令尊为人清正,只是可惜,若不是身体抱恙,他在朝中还能更进几步。”
闲散王爷闲庭信步,姿态慵懒,说话时语气听起来十分的随意。
“这两幅图纸做的很不错,令尊令堂教导有方——”
萧承稷瞥了她一眼,闲闲的抓了一把鱼饵扔进池中。
魏良时深深一揖,恭敬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学生作出水车与水筒的图纸,却不够完善,夫子学识渊博,学生斗胆将图纸送到夫子府上,请夫子的指点。”
明明是个男人,却有这样清脆悦耳的声线,他想起王府豢养的一只黄鸟,声音也是像这样好听。
萧承稷轻笑一声,心情莫名愉悦几份。
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聪明人。
他的视线又滑过她的脖颈。
光滑,莹白,仿佛一截莲藕,要是覆手上去稍微用点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如今正是初夏,她却比别人多穿了一件内衬,饶是如此,却仍依稀可见脖颈的曲线——
未免太阴柔瘦弱了些。
萧承稷忍不住微微皱眉,“天气暖和,为何还穿这么多衣裳?”
男人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走近些。
魏良时一颗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目不斜视的看着脚下的地面,站的定定的,左手揣进右手袖子里,脚下一步也没挪。
“夫子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学生先回家了,家母还在等学生回去用饭。”
她声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就连远远侍奉在门廊处的随从也都吓得面面相觑。
萧承稷动作微微一顿,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魏良时面不改色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怕他又听不清,声音稍微大了点。
“夫子,学生说,家母等着学生回去吃饭,再不回去,饭菜要冷了。”
亭上的气氛骤然一片死寂。
魏良时等了一会,见他还不说话,斟酌道:“那学生就先告辞了?”
夫子心宽,应当不会怎么计较的。
她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拂袖转身离去。
萧承稷一手扶住栏杆,错愕的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只觉得稀罕。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避他不及的人。
“殿下恕罪。”
赵学究从游廊后走出,手中捧着魏良时留下的两卷图纸,低声道,“魏君一向遗世而独立,秉性如此。”
“有点东西的年轻人么。”
赵学究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安慰道:“多多少少都有点脾气的。”
“若是能笼络住魏君,不正合了殿下广纳限量,亲近寒门士族的意。”
萧承稷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扔进水中,随手接过赵谦递过来的手帕擦手。
若是寻常学生,如此目中无上他自然不喜。
既是太学的优等生,又年纪轻轻作出这样的机关图纸来,他到底是惜才之人。
“谁说我要降罪。”
他扯了扯唇角,声音低沉。
“本王疼他还来不及,太学明日御术课月考,你派人将我的那副嵌着红宝石的错金马鞍,再挑些珠宝送给他,就说本王有赏。”
——
魏良时拎着书袋走在大街上时忽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皱眉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半边手臂,还热乎着,摇摇头哼着小调往槐花巷拐了进去。
还好今日夫子来了一趟,不然还得留在太学里教李楚月复习勾股定理。
她揣着半截袖子悠悠的往家里走。
魏宅窄小的门头就在不远处,墙壁有些斑驳了,青苔沿着墙根微不可查的往上攀缘,几株狗尾巴草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被微风吹得摇头晃脑。
槐花巷一向僻静,平日里没几个人,大约是她今日回来晚些,有个人影在几户门头前左顾右盼。
大概是叫花子。
她搜了搜身上,没铜钱了,便没有再理会,照旧随手将手里的书袋往脖子上一套,潇洒利落的翻身上墙,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