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滴酒液落下。
清亮,透明。
“嘀嗒。”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在陶瓶底部汇聚成浅浅一层。
“出酒了!公子,出酒了!”
刘大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壮着胆子凑到瓶口猛吸了一口。
下一刻,一股远比马奶酒爆裂的辛辣酒气,狠狠捅进了他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咳!咳咳咳!”
他呛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蹲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陈锐没理会他,一脚踢了踢角落里那几大袋沙葱。
“干活!”
一声令下,整个锻炉棚开始忙碌起来。
刘大和赵山将一袋袋沙葱倒进石臼,抡起木杵,一下下砸落。
“砰!”
“砰!”
沙葱汁水四溅,刺鼻辛辣味霸道地冲进鼻腔,熏得人眼泪直流。
“我的娘唉,这玩意儿也太冲了!”刘大一边砸,一边用袖子抹眼泪,瓮声瓮气地抱怨,“这直接捣碎了敷伤口上不就完了?干嘛费这么大劲…”
“屁话少说。”
陈锐冷冷一句,刘大的抱怨立刻卡在了喉咙里,尴尬地笑了笑。
沙葱很快被捣成墨绿色的烂泥。
陈锐将刚蒸馏出的烈酒尽数灌入一个干净陶罐,刚好没过葱泥。
他亲自上手,用好几层厚麻布封死罐口,又让刘大用胶泥糊了厚厚一圈。
“放炉子边上烤着,每隔半个时辰,晃一晃。”
“公子,这…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等。”
陈锐只回了一个字,便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几个时辰后,就在刘大快要打瞌睡时,陈锐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他走过去,用铁片敲开胶泥,一把掀开麻布。
嚯—-!
一股混合着酒气和葱香的古怪味道轰然炸开,熏得所有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罐子里的液体,已经变成了墨绿色。
陈锐取来几层干净的细麻布,开始小心地过滤。
墨绿色的汁液顺着麻布一滴滴落下。
另一边,孟山架起小锅,将大块的羊尾油扔进去炼化,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
陈锐之前交代过,想要发挥药力,必须用羊油做成药膏。
最后一步,混合。
孟山将炼好的温热羊油端了过来。
陈锐将其缓缓倒入药汁中,手持一根木棍,手臂肌肉绷紧,开始快速均匀地朝一个方向搅拌。
随着搅拌,原本油水分离的两种液体开始融合,颜色从深绿,慢慢变成带着油光的黄绿色。
一罐气味刺鼻的药膏,终于制成。
“成了!公子,药成了!”孟山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下面我们怎么办?”
陈锐没有回答,他只是端着那罐药膏,沉默地走出了锻炉棚。
这东西的药效,终究只是理论。
酋长的命只有一条,赌不起。
他需要一块试金石。
…
阿茹娜的帐篷里,两人相对而坐。
她听完陈锐的计划,久久没有说话。
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出情绪。
以人试药。
这在草原上并不少见,但每一次都意味着一场生死豪赌。
但现在这个赌注必须押上。
她转身对着帐篷帘幕外沉声下令。
“哈丹!”
一个如铁塔般的亲卫应声而入,单膝跪地。
“去那些被萨满放弃的帐篷里,找一个伤口溃烂,高烧不退,只剩一口气的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
“连同他的家人,一起带来。记住,要快,要安静。”
“是,少主!”
亲卫领命而去。
阿茹娜这才重新看向陈锐,那双锐利的眼眸里,是身为上位者的审视与决断。
“我为你找来试刀石。若成了,你是我苍狼部落的英雄。若败了…”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意味,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陈锐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阿茹娜选了一个亲卫帐篷让陈锐做治疗。
不到一个时辰,帐篷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哈丹回来了,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只盖着破旧毛毡的男人。
那人四肢无力地垂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身后,还跟着一对被亲卫“请”来的老人,脸上迷茫中掺杂着零星希望。
阿茹娜看着草垫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牧民,又看了看陈锐。
帐中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陈锐蹲下身,一把掀开了毛毡。
“呕…”
一股腐烂恶臭扑面而来,旁边一名亲卫当场就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牧民小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完全溃烂,黄绿色的脓液混着发黑的血水,不断向外渗出。
陈锐表情凝重。
“拿把小刀,一盆热水,几块干净麻布。”
声音非常镇定,这让紧张气氛安定下来。
东西很快备齐。
陈锐将小刀在烈酒里泡了一会儿,又用火烤了烤刀尖。
他走到那对惊恐的老夫妇面前:“接下来会很疼,想让他活命,就按住他。”
老妇人泪眼婆娑,父亲则咬着牙,和另一个亲卫一起,死死按住了病人的肩膀和另一条腿。
陈锐面无表情,左手按住伤口边缘的皮肉,右手握刀,刀尖直接切进了腐肉里。
“嘶—-”
昏迷中的牧民猛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父亲和护卫额头青筋暴起,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老妇人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陈锐的动作没有停顿。
一片片发黑流脓的腐肉被切下,丢进木盆里。
他甚至会用刀背去刮骨头,确认上面没有附着烂肉。
周围的人,包括阿茹娜在内,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吞咽口水。
他们见过更血腥的厮杀,却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甚至有些残忍的“治疗”。
这不像在救人,更像一个屠夫在分割案板上的肉。
直到伤口渗出鲜血,陈锐才停手。
他口含烈酒,对着血肉模糊的创口一喷。
“啊—-!”
病人被塞了麻布的嘴闷哼一声,猛地挺直了身体,随即又重重摔回草垫上,彻底没了动静。
“我儿…他死了?”老妇人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护卫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探向病人的鼻息。
“还有气!还有气!”
陈锐打开药膏,快速涂抹在伤口上。
接着,他又挑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进温水里搅浑,捏开牧民的嘴,强行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
阿茹娜走到那对瘫软的夫妇面前,沉声说道。
“他活,你们全家入我亲卫,牛羊不缺。他死…”
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哈丹,“我会给你们足够的补偿,然后忘了今晚的事。”
阿茹娜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他活,你们全家入我亲卫,牛羊不缺。他死…”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哈丹,“我会给你们足够的补偿,然后忘了今晚的事。”
男人的嘴唇剧烈颤抖,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帐篷内,落针可闻。
时间一点点流逝。
火盆里木炭烧尽,又添新炭。
病人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烫得能烙熟饼子。
希望,在一点点被磨灭。
陈锐靠着柱子,双眼布满血丝,盯着那病人。
阿茹娜抱着双臂,像一尊雕像,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他…他…手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