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心里颇有些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不像输光了灵石那样明晃晃,而是一种闷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梅雨时节黏在衣服上的潮气,挥之不去。
源头,是我的好徒弟,沈溯。
我发现,我家溯儿,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格外“受欢迎”了。
以前,其他峰的人来瑶光峰,多半是找我(要么是论道,要么是问罪),溯儿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负责应答和善后。可最近,情况变了。
天璇峰的女弟子,会拿着“炼丹时遇到的疑难杂症”来请教,问题浅显得连我刚入门时都懂,她们却非要拉着溯儿在廊下说上半天,眼神亮晶晶的。
天权峰的女阵法师,会借着“探讨两峰合作阵法维护”的名义过来,围着护山大阵的节点指指点点,最后话题总能巧妙地带到溯儿平日喜欢看什么阵法典籍上。
就连开阳峰那些平日里只知练剑的女修,居然也会“顺路”送来几瓶伤药,说是感谢守拙师兄上次宗门大比时的指点,然后红着脸飞快跑掉。
而溯儿呢?他总是那副样子!彬彬有礼,耐心解答,举止得体,挑不出一点错处。可我看在眼里,就是觉得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珍藏了许久、日日把玩的暖玉,突然被好多人盯上了,虽然玉还在我手里,可总觉得不那么安稳了。
我跟他说:“溯儿,她们的问题那么简单,你不会觉得烦吗?”
溯儿正在给我泡茶,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同门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师尊若觉得吵,下次弟子让她们去偏殿等候。”
看,他根本就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种闷气堆积了几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一个夕阳不错的傍晚,我没告诉溯儿,一个人悄悄溜下了山,直奔清河镇那家我最熟悉的、溯儿常给我买点心的“醉仙居”。
“掌柜!上酒!要最烈的那种!”我拍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灵玉(上次买衣服的教训让我学乖了,身上带了些“硬通货”)。
掌柜认得我,陪着笑脸:“清玄真人,您怎么一个人来了?守拙师兄没一起?”
哪壶不开提哪壶!“别管他!上酒!”
酒很快上来了,清澈如水,入口却像一道火线。我学着凡间豪客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辣得我直咳嗽,但胸口那股闷气好像真的被冲散了一些。于是,我一杯接一杯地喝。
我开始自言自语,对着空气数落:
“哼,那个天璇峰的小丫头,炼丹火候都控不好,还总来问……”
“天权峰的那个,连基础幻阵都看不破,讨论什么高阶维护……”
“还有开阳峰的,送什么伤药,我瑶光峰难道缺药吗……”
“我家溯儿是稳重,是厉害,但那是我徒弟!我的!”
酒意上头,我越想越委屈,感觉自己养了多年的宝贝徒弟快要被人抢走了。旁边的客人用古怪的眼神看我,我也懒得理会。
不知喝了多少,只觉得眼前的东西开始晃,耳朵里嗡嗡响。最后,我脑袋一沉,“咚”地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彻底醉了过去。
……
再醒来时,我首先感觉到的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轻微的颠簸。我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走在回山的路上。夜色朦胧,星光点点。
是溯儿。他的背脊宽阔而稳定,步伐沉稳。
我动了动,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
“师尊,您醒了?”他微微侧过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比平时低沉些,“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我摇了摇头,宿醉的头痛袭来,我难受地把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头疼……”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悠长,充满了无奈。“您不会喝酒,何必去喝那么多。醉仙居的‘烧刀子’,是给体修壮力用的,后劲极大。”
我没吭声,心里那点委屈又冒了出来,小声嘟囔:“谁让她们总来找你……”
溯儿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半晌,他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意味:“师尊是因为这个……才去喝酒的?”
“嗯……”酒意未完全散去,我老实承认,语气带着点控诉,“她们好烦……你都不陪我玩了……”
背着我的人沉默了。山路寂静,只有他稳健的脚步声和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快要再次睡着时,我听到他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弟子……一直都在。只会陪着您。”
这句话像带着魔力,瞬间抚平了我心里所有的褶皱和酸涩。我满足地蹭了蹭他的后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安心地闭上了眼。头痛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后来我才知道,醉仙居的掌柜见我醉得不省人事,又认得我是瑶光峰的清玄真人,赶紧用传讯符通知了溯儿。溯儿是放下手中事务,立刻赶来的,替我付了酒钱(据说那块灵玉远远超出酒钱,掌柜找了一大堆灵石,都被溯儿婉拒,只说存着下次用),然后在一众食客好奇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将我背了回去。
自此以后,我好像再也没那么在意那些来找溯儿的女弟子了。
而溯儿,似乎也悄然有了一些变化。他依旧会对前来请教的同门以礼相待,但会在解答完问题后,客气而迅速地结束对话,理由是“峰内尚有事务需处理”。他待在我身边的时间,仿佛比以前更长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再也没让我一个人下山喝过闷酒。甚至,偶尔还会主动问我:“师尊,今日天气甚好,可要弟子陪您去流云涧边坐坐?”
嗯,虽然钓鱼还是会掉水里,但没关系,反正溯儿会把我捞上来。
这样,就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