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而此时的霍景然,还全然不知我已经登上了离开的航班。
他依旧固执地堵在雪山营救基地那扇冰冷的铁门外。
浑然不觉,只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上。
他发出的数条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回音。
屏幕渐渐暗下去,又被他不耐烦地按亮,反复几次后。
霍景然皱起眉头,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爬上心头。
不再等待,他直接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枚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关机?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
霍景然握着手机,有一瞬间的怔愣。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林影影立刻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她柔柔弱弱地靠过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景然,别打了。我看知意姐姐肯定是自己看到那篇文章了。”
“她也是心虚了吧,不敢出来面对大家了。毕竟,造成了那么严重的后果。”
霍景然收回目光,看向身边这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
他习惯性地扬起一个赞许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还是你的文章写得好,角度犀利,一针见血。想到了其他人都没考虑到的层面,引发了这么大的关注。”
林影影顿时羞赧地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声音娇嗲。
“景然哥哥你别夸我了,我只是运用了专业所学嘛。”
“我是学新闻传播的,看待问题和引导舆论,自然和知意姐姐那样只知道卖力气背尸体的人,是不一样的。”
霍景然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嘴上笑着,眼神却有那么一刹那的飘远。
心底某个角落,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质疑。
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从前。
当初,正是他亲自联系了搜救队的队长。
巧妙地设下局,将走投无路的郑知意引向了“雪山背尸人”这条看似能快速敛财的绝路。
他还记得,最初和知意在一起时,带她去徒步、攀岩,她眼里闪着光。
那时候他们笑得那么纯粹开心,那种共同探险的悸动,是真实的。
可为什么后来就变了呢?
“景然?”
林影影带着哭腔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拽出。
她眼眶通红,泪珠欲落不落。
“你是不是后悔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了?你说过会一辈子照顾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
“我知道,我只是保姆的女儿,我从来没敢奢望能真的和你在一起,可你连承诺都要忘了吗?”
看着林影影梨花带雨的脸。
霍景然心中那点刚冒头的愧疚瞬间被强烈的责任感和固有的骄傲压了下去。
他是谁?他霍景然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即使对郑知意有那么一丝不舍,但承诺就是承诺。
所以,当林影影郑知意去背尸体,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
他甚至在心里为自己的“深情”和“守信”而自我感动。
但是为什么此刻看着那道没人打开的铁门,他心里总是很不安。
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受他控制地发生了。
6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郑知意一次次从雪山归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身上总是添着新伤,青紫交叠,触目惊心。
可她回到家,面对坐在轮椅上的他,总是努力挤出微笑,从不说苦。
想到这里,一阵尖锐的愧疚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这不适感强行压下,转而更加坚定了某个念头。
等这次风波过去,他就为知意举办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补偿她。
对,就这样。
就在这时,等了太久的记者们终于受不了严寒和等待,开始用力拍打营地的大门。
喧哗声陡然大了起来。
“开门!郑知意小姐请你出来说清楚!”
“躲着不是办法!”
霍景然也精神一振,目光紧紧锁定那扇即将开启的门。
这么多天不见,他竟然发现自己有些迫切地想看到她。
思念来得突然而猛烈。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所有镜头瞬间聚焦。
然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不是他们期待的郑知意。
而是面色沉肃、眼神复杂的搜救队长。
“怎么是你?”林影影失声叫道,难掩失望。
霍景然的心也猛地一沉,快步上前,急声问道。
“队长?怎么是你出来?知意呢?她为什么不出来?”
记者们也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追问。
“郑知意小姐是否因为心虚而选择逃避?”
“请正面回应‘地标’消失导致迷路事件的责任问题!”
那些嚷嚷着要退款的家属们也挤过来喊道。
“让郑知意出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退钱!”
面对几乎要失控的场面和霍景然急切的目光。
队长只是用一种极度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
缓缓开口。
“都别找了。”
“她走了。”
队长想起不久前,郑知意将那个装着十万现金的背包递给他。
坚持这是最后的“尾款”,要清了所有的账。
他当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坚决推拒,说这钱他不能要。
郑知意只是平静地开口。
“霍景然不是早就说过吗,那些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队长猛地噎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发现了?你什么时候偷听到的?”
“偷听?”
郑知意轻轻摇头。
“已经不重要了。这些钱,就当是谢谢队长你这些年的照顾了。”
郑知意又说刚入行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连冰镐都握不稳。
是自己手把手教她打保护、认路线、在暴风雪里判断方向。
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激过他。
郑知意话语里的真诚,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队长脸上。
队长最终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谴责,猛地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
“对不起,知意。”
“是霍景然主动来找我的,他让我来找你,给你指这条‘用命换钱’的路。”
“我当时就问过他!我说这他妈就不是女人该干的活儿!你一定要对她这么残忍吗?”
“可他说他爱你!可他又说他答应过那个林影影,一定要让你濒死一百次来证明爱意,他没办法!”
“后来在山上,我让队员不小心推你那一下其实是林影影授意的。”
“霍景然一开始不知道,知道后跑来跟我发了很大的火,砸了我不少东西。”
“但后来看你没事,自己爬回来了,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后来就渐渐默认了林影影可以对你做那样的事情。”
可那个时候郑知意只是收拾东西准备登机。
“哦,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仿佛刚刚听了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7
面前的记者高喊一声。
“我收到线人的信息,有人看到郑知意已经出国了!”
“我这就和对面海关说一声,郑知意是舆情负面人物,把郑知意遣送回来!”
霍景然听到这个信息后,心猛然一窒。
郑知意居然不要自己选择出国了!
随后是巨大的愤怒。
霍景然想自己都和郑知意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只要挺过这一次,接下来就是两个人幸福的生活。
可郑知意为什么还是要离开自己呢。
林影影对霍景然说:“我看这个郑知意早就想走了,之前只是没找到机会而已。”
霍景然愤怒的咬了咬牙。
所以当郑知意被人带回来的时候,霍景然第一时间对郑知意怒目而视。
林影影上前对郑知意说。
“没想到吧,你现在这个身份是出不了国的,谁让你非去搬那个什么尸体,没看到公众对你是多么厌恶吗?”
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连走都走不了。
既然走不了,那就面对吧。
“我总是因为早就订好了机票,并不是因为你那引用数据错漏百出,因果倒置危言耸听的公众号文章!”
林影影的面色一变,哭唧唧的躲到霍景然身后。
霍景然护着林影影指责我。
“人人都有发表自己观点的权利,我觉得林影影写的文章没有任何问题,都是对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如果早知道你做的这种事,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就算是瘫痪在床,也不会收你挣来的昧良心的钱。”
霍景然这句话激怒了我。
我简直要笑出声。
“是吗,你这个时候这么有骨气吗,难道当初不是你装病,说自己有渐冻症,天天颓废度日,博取我的同情,让我去背尸体,为你挣钱治病吗?”
“这些年我冻得面色通红,手指上的冻疮长了又好好了又长,回家还得面对婆婆的刁难,用长了冻疮,带着脓血的手去揉面做饭。”
“挣来的钱都给你用来治病,但实际上都给林影影买了包,这就是大家说的我的拜金吗!”
霍景然面色一变。
心想我是怎么知道这个真相的。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景然忽然想起来我打胎这件事情。
突然觉得我打胎并不是因为发现了林影影和霍景然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情。
没等面色惨白的霍景然组织出任何一句辩驳。
林影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冲了出来。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郑知意,你编故事也要有个限度!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简直是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所有的镜头和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忽然觉得异常可笑。
“证据?”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我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或愤怒或看热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证据,不就在我身上吗?”
8
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我首先脱下了那副磨得发白的专业登山手套。
一瞬间,一双触目惊心的手暴露在凛冽的空气中。
手背上是紫红色、肿胀不堪的冻疮,新旧疤痕交错,指甲青黑变形,指关节粗大得几乎不像一个年轻女人的手。
人群中传来几声抑制不住的抽气声。
我没有停下,接着解开了厚实的登山服外套。
拉下了里面保暖衣的领口,露出了脖颈和一小片肩膀。
那上面布满了深紫色的淤青,背上百斤尸体留下的的血痂,以及大片明显是严重冻伤后留下的颜色不均的破败皮肤。
最后,我坐在地上,费力地脱下了沉重的登山靴和厚袜子。
残缺的脚掌暴露在镜头下。
左脚的小脚趾齐根缺失,只留下一个狰狞而光滑的肉色疤痕。
“我这一身的伤算不算证据?”
我的声音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委屈,而是积压太久的悲愤终于找到了出口。
“这些,就是我为那份‘昧良心’的钱,付出的代价!每一道伤,每一个冻疮,这缺掉的一根脚趾头,都在这里!”
记者们彻底哑然。
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退钱的家属们也纷纷避开了目光,不敢再看我伤痕累累的身体。
空气中只剩下风雪呼啸和相机快门疯狂的“咔嚓”声。
霍景然测过目光,不忍心看我。
可他的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厌恶我这伤痕累累的身体。
之前因为自卑,每一次和霍景然亲热,我都要求关灯。
即使霍景然多次说我身上的伤疤都是为了他,他是不嫌弃的。
原来就连这句话都是骗我的。
可不重要了。
我一件件地穿回衣服,然后说。
“如果你们觉得这些还不够,还要更实在的证据,我也有。”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U盘。
将其连接到一个记者迅速递过来的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下一秒,旁边一个大屏幕忽然亮起,清晰地播放出一段监控画面。
正是那间VIP贵宾室。
画面里,霍景然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正对着一群哥们儿得意地笑着调侃。
“怎么可能,她一个背尸女,我用后入式都觉得晦气。”
“她也就配拿那张假的结婚证,我和影影虽然不能结婚,但那个位置我会永远留给她。”
污言秽语通过清晰的音频传遍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也通过无数正在直播的镜头,瞬间传遍了全网。
刚刚还只是沉默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网上的直播弹幕更是彻底疯狂,淹没了一切屏幕。
【我操,杀人诛心呀,这个男的怎么能一边骗老婆去九死一生的被尸体下山,一边又觉得背过尸体的后背,连后入这个姿势都晦气。】
【甚至连老婆都不是,是扯的假证骗人啊,这属于骗婚吗?不知道。】
【太狠了,你看这个女的身上的伤痕累累,我一个路人都心疼了,这真是拿命换钱。】
几乎不到10分钟。
霍景然伪装渐冻症和侮辱伴侣的丑闻全面爆发,他公司股价应声暴跌,瞬间蒸发数亿。
林影影也被迅速扒皮,她找枪手炮制那篇煽动性文章,买通水军误导舆论的证据被网友一一挂出,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后来霍景然来找过我。
他看上去憔悴不堪,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
一见我们,他便踉跄着冲过来,声音嘶哑破碎。
“知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小时候答应过影影,所以选择了骗你,是我错了。”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你明明可以有很多选择。”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你那种可笑的‘考验’。”
“你选择了欺骗,选择了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选择用我的痛苦和绝望去兑现你的诺言。霍景然,你让我家破人亡。”
他眼泪瞬间涌出,试图来抓我的手,被我漠然避开。
“我知道错了,知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一定弥补你……”
“重新开始?”
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不可能了。而且,我其实该感谢你。”
他愣住,呆呆地看着我。
“感谢你当初嫌麻烦,或者说,从来没真正想过要和我有未来,所以一直没和我去领证。”
“就因为这样,你签下的那份谅解书,法律上无效。”
“林影影的母亲,害死了我妈,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继续上诉,一定会告到她坐牢为止。”
“不用你动手!”
他急忙表态,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会处理,我会让她付出代价!我只求你……”
“我们结束了,霍景然。”
不顾霍景然的哀求,我毅然决然又买了出国的机票。
这一次没有人能再阻拦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