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两节课上完，整个人都被知识按在了板凳上。
从《图灵初识》到学院规矩，再加上余落临时跑进来，在门口又提醒了一遍“下午心盘初测名单”，下课后，大多数新生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吃饭。
去食堂的路上，人流比早上壮观多了。
学院食堂在东侧，是一整栋楼。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写着三个字：膳灵所。字锋很硬，像写字的人写完又用力砸了几下桌子。
门一推开，热气和香味一股脑扑出来。
石棠整个人都精神了：“这味道，我能在这儿住一辈子。”
“你现在宿舍还没住热乎。”青黎说。
食堂里面比他想象的大。
屋顶绕了一圈六芒和弯线的组合阵，光从阵纹里落下来，不刺眼，却把每一张桌子都照得很清。
地上有防滑阵，桌子边缘刻着防烫阵，排队区脚下铺着缓冲阵，连排队隔离柱上都刻了小小的碎片阵，防止有人直接往中间挤。
“这地方阵比教室还多。”周妙妙扫了一圈，“至少有三个是防打架的。”
“那不对。”石棠认真道，“有好吃的地方，应该鼓励打架。”
“你想被赶出去。”周妙妙说。
他们排到队尾，前面已经排了好几十号人。
队伍慢慢往前挪。菜色看起来很丰富，有大块的肉，色泽发亮的蔬菜，还有几大桶汤，汤面上有很淡的阵纹在波动，像有人在汤里轻轻搅了一下。
“那是适口阵。”段辞像一本行走的说明书，“会根据你今天心盘的状态，自动给你调味。”
“那我要是今天心情好，是不是肉更香？”石棠问。
“有可能是更咸。”段辞说。
“那心情不好呢？”
“也可能更咸。”
“你在针对我。”石棠怀疑。
轮到他们打饭的时候，窗口后面的师姐手脚利落地给每个托盘添菜，上肉、添菜、舀汤，一气呵成。
石棠端着自己的托盘，看着盘里香气四溢的肉和菜，觉得刚才所有上课的痛苦都得到了解释：“这就是老师逼我们上课的真正原因。”
“什么原因？”青黎随口问。
“吃前苦中苦，方为饭上人。”石棠一本正经。
“你闭嘴。”周妙妙忍不住扶了下额。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能看到一截院墙和远处一点竹林尖，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把饭菜的香味带散了一些。
石棠拿起筷子，一口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整个人直接靠在椅背上：“我完了。”
“咋的？”青黎问。
“我这辈子都得留在学院。”他含糊不清地说，“回家吃不到这个。”
“你娘知道你这么想，会拿菜刀追你。”周妙妙一点不客气。
青黎也尝了几口。味道确实比镇上好，盐不算重，香味却一层一层堆起来，像有人认真在这锅里画了一个方阵加弯线，把味道先锁住，又一点点拉开。
他舀了一勺汤。
汤里的适口阵在舌头上轻轻炸了一下，有一瞬间他觉得味道有点古怪，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余落端着自己的盘子路过，瞥了他们一眼：“吃得挺香。”
石棠立刻坐直：“导师，要吃吗？我可以跟你换盘。”
“我怕你哭。”余落淡淡道，“下午心盘初测，预备生第一批，点名不到就算自动弃权。”
石棠一愣：“弃权是什么意思？”
“就是导师会觉得你不上心。”余落说，“以后骂你的时候，会多加一句‘当初连初测都迟到’。”
石棠立刻埋头扒饭：“那我现在就吃完。”
余落用筷子在盘边轻轻一敲：“青黎，吃快点。下午你是重点。”
青黎喝汤差点呛到：“啊，我也是第一批？”
“废话。”余落说，“多核还想排在后面。”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一桌人同时看向青黎。
“感觉如何。”段辞问。
“还是那个字。”青黎慢悠悠，“忙。从早上忙到现在。”
他们边吃边说，隔壁桌忽然传来一声炸响。
“我去，谁的盘炸了？”
“你手别乱比划！”
几个人下意识回头。
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一只铁盘边缘冒了白烟，汤洒了一地，一个脸上还挂着菜叶子的少年跳着脚，嘴里嚷嚷：“不是我，我刚才只是想试一下那个小阵。”
旁边的学长黑着脸：“让你别乱摸，你偏要摸。”
“我就轻轻一点。”
“你碰的是碎片阵，懂不懂。”
食堂大妈提着勺子冲过来：“谁在我这边乱破阵？”
那少年立刻低头：“是我。”
“哪个班的？”
“战骨预科三班。”
“回头叫你导师来领人。”大妈哼了一声，挥挥手，“剩下的人吃饭，不关你们事。”
食堂里恢复了正常的喧闹。
石棠看得心有余悸：“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盘都炸了。”
“你刚才是不是也想试阵？”周妙妙问他。
“我刚才是想尝汤。”石棠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这汤挺好，远看就行。”
又吃了几口，青黎总觉得自己这碗汤的味道越喝越微妙，有那么一点点偏咸，又隐约带一丝说不上来的甜。
“你们的汤啥味？”他随口问。
“咸香。”周妙妙说。
“正常。”段辞说。
石棠大口喝了一勺：“好喝。”
“你哪天觉得不好喝，就说明你病了。”青黎说。
正说着，食堂门口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吃饭也能这么热闹。”
是关峻。
他端着自己的盘子慢悠悠走过来，没刻意做什么，周围的声音就自动让出一条安静带。
“你们这一桌，新生里挺显眼。”关峻扫了一圈，“多核，战骨，弦视，理域，凑一桌。导师以后点名都不用按座位表。”
石棠想了想：“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很团结？”
“说明你们以后挨骂的时候会一起挨。”关峻把自己的盘子放到他们对面，“放心，我只是路过，顺便看一眼你午饭吃不吃得下。”
“吃得下。”青黎说，“目前还没失眠。”
关峻笑了一下：“别急。心盘初测之后，再说这话也不迟。”
他刚坐下，食堂另一头忽然亮了一圈淡光。
是适口阵那几桶汤的上方，阵纹突然抖了一下，原本均匀的光线往中间一缩，紧接着，汤的颜色在肉眼可见地发生细微变化。
“怎么回事？”
“阵乱了？”
“等等，汤怎么变甜了？”
“我这碗怎么变辣的？”
一瞬间，整个食堂开始出现各种古怪表情：有人喝了一口汤后脸一点点红起来，有人喝完被甜得皱眉，还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碗。
那几桶汤上方的阵纹还在轻轻发颤，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青黎手里的勺子停在半空。
他胸口那块地方，隐隐热了一下，又很快收回去。
关峻看了看汤，又看了看青黎：“刚才谁动过这边的阵？”
“没人碰啊。”旁边有人说，“大妈守着的。”
大妈一脸无辜：“我就给他们舀汤，谁敢伸手碰我锅？”
周妙妙偏头：“你刚才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只是喝了几口。”青黎压低声音，“它自己乱的。”
关峻盯着他胸口的位置看了几秒，忽然笑出来：“放心，你还没强到隔着几桌把汤阵搅乱。”
“那这是什么情况？”石棠端起自己的碗，小心翼翼又尝了一口，“欸，我这碗还挺正常。”
段辞抬头看那几桶汤上的光纹，目光追着阵线转了一圈：“像是有两种不同的心盘波动混在一起，适口阵一时间分不清该跟谁，开始乱调。”
“你说得我头都有点大。”石棠说，“简单一点。”
“就是阵有点懵。”段辞道，“它在问：今天到底按谁的口味来。”
“那它最后按谁的？”周妙妙问。
大妈举起勺子，拍了一下桶沿：“按我的。你们都闭嘴吃。”
一句话把学院和阵法都压下去了。
适口阵在大妈的“插手”下慢慢稳定下来，光线重新均匀，汤的颜色也回到刚才的样子。
关峻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放下筷子：“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图灵世界真正的秩序。”
石棠好奇：“啥秩序？”
“在食堂，大妈最大。”关峻说，“你们路还长，慢慢学。”
他说着站起来，拍了拍青黎的肩：“下午初测，别乱想。梦里乱就算了，心里乱，导师就会记脸。”
“你也会记脸。”青黎说。
“我记得挺牢。”关峻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多核。”
“嗯？”青黎应了一声。
“别死在一年级。”关峻道，“挺丢人的。”
这话说得很直接，却不全是恶意。
青黎看着他的背影，端起碗，把最后一点汤喝完。
胸口那块热意缓了缓，像是有几条紧绷的线被理顺了一下。
他知道，下午的心盘初测，恐怕不会太轻松。
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回头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