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苏家东屋。
苏玉昭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炕烧得热乎乎的,但她的脸比炕还烫。
她翻了个身,脑子里全是刚才在巷口的画面。陆知青拿着那副丑丑的护膝,不仅没嫌弃,还说……很喜欢?
而且,他修收音机时那专注的样子,好像……也挺好看的。
“哼,算他有眼光。”苏玉昭小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心里那种甜滋滋的感觉怎么也压不下去。虽然以前也觉得高建军优秀,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人心里乱跳。
隔壁传来二嫂刘兰芝的呼噜声,那是真的累着了。白天看热闹没看成,又被陆知青的手艺打了脸,生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睡得跟死猪一样。苏母那边也没动静了,大概是累了一天早就歇下了。
苏玉昭在被窝里滚了两圈,伴着这种从未有过的少女心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同一时刻,知青点。
陆屿舟没睡。他把那副护膝珍重地收进枕头底下,然后重新坐回桌前。
护膝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雪花膏香气,他腿不疼了,心也是热的。这种状态下,睡觉简直是浪费。
他从床底拖出那个装废品的麻袋。
之前修好苏大队长家的收音机,让他对这个年代的电子元件有了底。他手里虽然没有全新的零件,但之前在废品站,他其实还顺手淘了一个破损严重的收音机木壳子。
当时那个壳子裂了缝,漆皮都掉了,没人要。但他看中那是红木底子,只要打磨好,依然能用。
他小心翼翼地用细砂纸打磨外壳,又用牙膏反复抛光,直到那破壳子重新散发出幽幽的光泽。
只要把手里这几个还能用的电子管组装进去,这就是一台成色不错的“翻新机”。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种不用票的翻新货,在黑市绝对是抢手货。
煤油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
陆屿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成了。
桌上放着一台收音机,虽然不是全新的,但音质清晰,外观体面。
他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这个时候,正是县城黑市“鬼市”开张的时间。
陆屿舟换了身深色的旧衣服,把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怀里揣着收音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他没有自行车,也不敢借。这种掉脑袋的事,只能靠两条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赵卫东的梦话声。没人知道他去哪,也没人知道他要去干一件在这个年代足以被抓的大事。
县城,废弃的火车站旁。
这里是一片烂尾楼,四周杂草丛生,却是这一带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
冬日的晨雾很重,能见度不足五米。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雾气中穿梭,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没人说话,只有压低声音的讨价还价和货物交接的摩擦声。
陆屿舟找了个角落蹲下。他没吆喝,只是把那台收音机微微露出一个角。
很快,就有人凑了过来。先是个想结婚的小年轻,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但一听价格四十块,吓得直吸凉气,最后还是摇摇头走了。
陆屿舟也不急。直到一个光头男人停在他面前。
这人叫光头哥,这一片的倒爷头子,眼神毒辣。他拿起收音机摆弄了两下,听了听动静,又看了看那翻新的手艺,咧嘴笑了:
“兄弟,手艺不错啊。这是拼出来的吧?”
陆屿舟神色不动:“能响就行。要不要?”
“要。但四十太贵。”光头哥伸出三根手指,“三十。”
“四十五。”
陆屿舟不仅没降,反而加了价,“带保修一个月。要是坏了,你在刚才那个位置等我,我负责修。”
其实哪有什么正经票据,但他敢这么说,就是赌对方看中了他的技术。
光头哥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硬气的知青。
“行。四十五就四十五。不过我这没那么多零钱,你再给我搭点东西凑个整。”光头哥眼珠一转,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布票和几张工业券,“这些票,再给你三十八块钱,收音机归我。”
陆屿舟眼神微动。这些票,比钱还难弄。他没犹豫:“成交。”
……
天蒙蒙亮的时候,县城的国营饭店刚开门。
门口的大蒸笼冒着白气,肉香味飘出二里地。
陆屿舟揣着刚到手的三十八块巨款,推门走了进去。这会儿人还不多,服务员正打着哈欠擦桌子。墙上的小黑板写着今日供应:肉包子,议价粮,五毛一个,不要票。
真贵。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也就够买俩包子。
但陆屿舟眼皮都没眨。
“同志,来两个大肉包子。带走。”
他掏出一块钱递过去。服务员懒洋洋地用油纸给他包好,那包子皮薄馅大,烫手的热度透过油纸传过来,让人心里踏实。
出了饭店,他又拐去了旁边的肉铺。
因为是早市,肉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家都盯着案板上那块肥膘肉眼冒绿光。这个年代,肥肉比瘦肉金贵,能炼油,那油渣可是难得的美味。
轮到陆屿舟时,案板上只剩最后一块两斤多重的板油和一块五花肉了。
“一共一块五毛钱,再加半斤肉票。”屠夫挥舞着剔骨刀。
“我不要票,给你两块五。”
陆屿舟数出钱,拎着那块沉甸甸的用草绳系着的肥肉,转身走进了晨雾里。
回到村口时,天色才刚泛白。
村里的公鸡刚刚打鸣,大部分社员还没起。
陆屿舟走了整整两个多小时,裤脚已经被露水打湿,鞋底沾满了泥泞。但他感觉不到累。怀里的钱和手里的肉,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个世界站稳了一点脚跟。
苏玉昭起了个大早。
不是因为勤快,是被尿憋醒的。苏母正在灶房里忙活早饭,烟熏火燎的,根本没空管她。
苏玉昭打着哈欠,提着个小木桶晃晃悠悠地往村口走。桶里其实没多少水,不过是半盆剩下的洗脸水。她就是嫌屋里烟味大,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刚走到井边,就看到一个人影从晨雾里走出来。
一身寒气,裤脚上沾着露水和泥点,手里还提着一块晃晃悠悠的肥肉。
“陆知青?”
苏玉昭惊讶地瞪大了眼,瞌睡都醒了一半,“你怎么……这么早?”
而且看这方向,是从村外回来的?他这是走了多远的路啊?
陆屿舟停下脚步。他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
那双熬了一夜通红的眼睛,在看到那个粉嫩身影的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没解释去哪了。只是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
那是他一路贴着胸口带回来的,还热乎着。
“拿着。”他递过去。
苏玉昭下意识接过来,好烫。打开一看,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油都透出来了。一股霸道的肉香味瞬间钻进鼻子里,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哪、哪来的?”苏玉昭咽了口口水,眼睛都直了。
“去镇上办事,顺路买的。”
陆屿舟语气淡淡,仿佛这真的只是顺手,也仿佛他并没有为此走了几十里路,“趁热吃。别让人看见。”
说完,他提了提手里的肉,“我去给大队长送点东西,谢他昨天照顾我生意。”
苏玉昭捧着热乎乎的包子,站在井边,看着他略显疲惫却挺拔的背影。
晨风有点冷,但手心里的温度却烫得人心慌。
他去镇上了?这么早?还是走着去的?
就为了顺路给她买个包子?
苏玉昭咬了一口包子,满嘴流油。真香啊。比昨天的鸡蛋还香。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屿舟摸了摸发烫的胸口。那里,除了三十多块巨款,还揣着一颗因为投喂成功而狂跳的心。
他想,那张布票和工业券,正好可以给她买那条心心念念的红纱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