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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刚蒙蒙亮,车厢连接处的铁皮地板被震得哐当响。

姜小蛮是被饿醒的。

肚子里的那点红烧肉和苹果早就消化得连渣都不剩,这会儿胃正抗议得欢实。她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雷烈没睡。

他就坐在对面的铺位上,腰背挺得笔直,跟把标枪似的扎在那儿。手里捏着个军用水壶,视线却落在窗外飞掠而过的荒野上。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

“醒了?”

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听着耳朵酥麻。

姜小蛮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乱得像个鸡窝。她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饿了。”

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雷烈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把放在小桌上的铝饭盒推过来。盖子一掀开,一股子白面馒头的麦香混着咸菜丝的味道扑鼻而来。

“趁热吃。刚才餐车推过来,我买了四个。”

姜小蛮眼睛一亮,抓起一个馒头就咬。那馒头个头大,实诚,一口下去全是面香。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只囤食的仓鼠。

“你不吃?”

她含糊不清地问,顺手递过去半个。

雷烈摇头,把水壶盖拧开递给她:“我不饿。喝点水,别噎着。”

姜小蛮也没客气,就着他的手灌了一大口温水。

这男人,伺候人还挺顺手。

火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速度慢了下来。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惯性让姜小蛮差点一头栽进雷烈怀里。

雷烈眼疾手快,单手撑住她的肩膀,把人稳住。

“临时停车。”他解释道,“前面是个小站,要加水加煤,大概停十五分钟。”

话音刚落,车厢门就被敲响了。

“笃笃笃。”

敲门声急促有力,透着一股子军人的干练劲儿。

雷烈眉头微皱,收回扶着姜小蛮的手,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煤烟味灌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军官,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两杠一星。他满头大汗,军帽有点歪,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档案袋。

一见雷烈,这小军官啪地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团长!可算赶上您了!”

雷烈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瞬间让狭窄的车厢显得更加逼仄。他接过档案袋,扫了一眼封口上的火漆。

“怎么是你送来?通讯班没人了?”

小军官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那股子严肃劲儿瞬间没了,变得有点皮。

“这种绝密文件,那是能随便让通讯班送的吗?政委不放心,非让我跑一趟。我可是骑着摩托车追了三十里地,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

他说着,视线越过雷烈的肩膀,贼溜溜地往铺位上瞟。

姜小蛮正盘腿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见他看过来,她也没躲,反而大大方方地举起馒头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小军官眼睛瞬间瞪圆了。

“哎哟!这就……”他指着姜小蛮,一脸的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这就是嫂子吧?”

雷烈把档案袋塞进随身的军用挎包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叫人。”

“嫂子好!我是侦察连连长李浩,雷团长的老部下!”李浩嗓门洪亮,震得桌上的水壶盖都跟着颤。

姜小蛮咽下嘴里的馒头,笑眯眯地点头:“你好,我是姜小蛮。要吃馒头吗?”

李浩连连摆手,那张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凑到雷烈跟前,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在这个封闭的车厢里,跟拿大喇叭喊也没什么区别。

“团长,您这眼光绝了!嫂子这长相,那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难怪您这么着急打结婚报告,连上面的调令都不管了。”

雷烈正在整理挎包的手猛地一顿。

“李浩。”

他声音沉了几分,带着警告的意味。

可李浩这人是个直肠子,平时跟雷烈混熟了,这会儿兴奋头上,根本没听出来那一丝危险的信号。

“真的,团长,全团兄弟都替您可惜呢。”李浩还在那儿喋喋不休,一脸的惋惜,“那可是副师长的位置啊!咱们军区最年轻的副师级干部,文件都快下来了。您非要这时候为了结婚请长假,还因为政审那边卡嫂子的成分,跟上面拍了桌子……”

“闭嘴!”

这一声低喝,像是平地起惊雷。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浩脸上的笑僵住了,嘴巴张得老大,半截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他看着雷烈那张黑得能滴水的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缩了缩脖子,眼神慌乱地往姜小蛮那边瞟了一眼,又赶紧收回来。

“那……那啥,团长,文件送到了,我……我就先回去了!摩托车还在站台上没熄火呢!”

说完,这小子转身就跑,连门都差点忘了关,那背影看着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

车厢门“砰”地一声关上。

世界安静了。

只有火车重新启动时的轰鸣声,沉闷地响着。

姜小蛮手里的馒头突然就不香了。

她慢慢地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放回饭盒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动作很慢,很细致,像是在清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副师长。

这三个字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沉甸甸的。

她虽然对这个年代的军衔体系不是特别精通,但也知道,从团级到师级,那是一道天堑。多少人熬白了头发,把命都填进去,也未必能跨过这道坎。

更何况,是最年轻的副师级。

那是前程,是权力,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等级森严的年代里,最硬的通货。

而雷烈,为了娶她,为了这么一个声名狼藉、家里全是极品的女人,把这东西给扔了?

甚至还拍了桌子?

姜小蛮抬起头,目光落在雷烈身上。

他背对着她,正在重新整理那个挎包。军装的背影宽阔挺拔,像一座沉默的山。

“李浩嘴上没把门的,他的话你别当真。”

雷烈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

姜小蛮没说话。

她从铺位上下来,没穿鞋,踩着那双白袜子,几步走到他身后。

“雷烈。”

她叫他的名字。不是调侃的“雷团长”,也不是客套的“喂”。

雷烈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转过身,垂眸看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冷硬如铁的眸子,此刻却有些闪躲,似乎不太想面对她这种探究的眼神。

“为什么?”

姜小蛮仰着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是合作。”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语气里却没多少笑意,“我图你的津贴和庇护,你图个媳妇应付组织。咱们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坚硬的胸膛。

“可你要是把前程都搭进去了,这买卖我就占了大便宜了。雷烈,我这人虽然爱占便宜,但我不喜欢欠债。尤其是这种我还不起的债。”

在末世,人情债最难还。

因为那往往意味着要拿命去填。

雷烈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又透着精明的眼睛。

她总是这样,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把所有关系都量化成利益交换。好像只有这样,她才有安全感。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

大手抬起,握住她在自己胸口乱戳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掌心滚烫。

“不是买卖。”

雷烈沉声道。

“什么?”姜小蛮愣了一下。

“娶你,不是买卖。”雷烈往前逼近了一步。

逼仄的空间里,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强势。姜小蛮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握着手,钉在原地。

“那是什么?”她心跳漏了一拍,嘴硬道,“难不成你对我一见钟情?雷团长,咱们见面统共也没超过二十四小时。”

雷烈看着她那副明明有点慌却还要强撑着张牙舞爪的模样,心头那股子堵意散了些,化作无奈。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撑在她身侧的铺位架子上,把她圈在自己和铁架之间。

“姜小蛮,你听好了。”

他低下头,视线锁死她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

“军人的承诺,重于生命。”

“既然我说了要娶你,那就一定会娶你。不管前面是副师长的位置,还是刀山火海,都拦不住。”

姜小蛮怔住了。

她设想过很多答案。

比如“我有责任感”,比如“我不看重官职”,甚至比如“我看你顺眼”。

但她没想到是这个。

承诺。

在这个连亲妈都能为了三百块钱把女儿卖了的世道,在这个连亲哥都能为了赌债把妹妹往火坑里推的家里,她早就忘了“承诺”这两个字怎么写。

可眼前这个男人,用最笨拙、最沉重的方式,把这两个字砸在了她面前。

为了一个承诺,放弃了触手可及的荣耀。

“你傻不傻啊?”

姜小蛮鼻头有点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泛起的那点水汽。

“万一我真是个坏女人呢?万一我把你家搞得鸡飞狗跳呢?那你这副师长岂不是亏大了?”

雷烈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下来。

他抬手,粗糙的指腹在她眼角轻轻蹭了一下。

“那是我的事。”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笃定。

“只要是你,就不亏。”

姜小蛮猛地转过头,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一片坦荡的赤诚。

这男人……

真是个疯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既然他不怕亏,那她要是再矫情,就不是姜小蛮了。

“行。”

姜小蛮突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她伸手勾住雷烈的脖子,垫起脚尖,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雷烈,既然你把这么大的注都押在我身上了,那我也不能让你输。”

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唇边,带着一丝挑衅,更多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

“以后,你这身军装归国家管,你这个人……”

她手指在他喉结上轻轻滑过,满意地感觉到那个坚硬的突起上下滚动了一下。

“归我管。”

雷烈眸色骤深,扣在她腰间的大手猛地收紧。

“这可是你说的。”

他嗓音哑得厉害,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反悔也晚了。”

姜小蛮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他一把按向怀里。

就在这时,车厢顶上的广播喇叭突然滋啦响了两声,紧接着传出列车员高亢激昂的声音: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达——”

雷烈的动作僵住了。

姜小蛮在他怀里闷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雷团长,看来连老天爷都觉得这车速太快,得刹一刹。”

雷烈黑着脸松开她,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还在滋滋啦啦响的破喇叭。

“这喇叭,回头我就让人拆了。”

姜小蛮笑得更欢了,一屁股坐回铺位上,晃荡着两条腿,心情没来由地好到了极点。

只是,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装着文件的挎包时,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

副师长。

这份情,她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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