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桌上的小鸡炖蘑菇香得让人流口水,那盘蒜蓉小油菜也绿得诱人,但这顿饭吃得并不轻松。
尤其是对于七岁的叶见露来说。
小丫头虽然刚才被姐姐哄好了,也喝了甜滋滋的麦乳精,但这会儿坐在餐桌上,正对着沈定辰那张棱角分明,又不苟言笑的脸,还是怕得要命。
沈定辰吃饭很快,动作却很标准,腰背挺直,目不斜视,自带一股在部队养成的肃杀之气。
再加上他常年忍受腿痛,眉心习惯性地锁着一个川字,即便没发火,看着也像是在酝酿一场雷暴。
小露儿缩在椅子上,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筷子,只敢埋头扒拉碗里的白米饭,连头都不敢抬。
那只肥嫩的鸡大腿就在盘子里,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悄悄咽了好几下口水,却硬是不敢伸筷子去夹,生怕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哥突然拍桌子把她扔出去。
叶见微正啃着鸡翅,眼角余光瞥见妹妹那副战战兢兢的小模样,眉头一挑。
这哪行?
在这个家里,谁都能受委屈,唯独她妹妹不行。
“啪。”
叶见微把筷子往碗上一搭,没去夹菜,而是伸手在沈定辰眼前晃了晃。
“老沈,吃饭就吃饭,你板着个脸是在练气功吗?把周围的气压都弄低了。”
沈定辰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那是你的规矩,不是我的。”
叶见微理直气壮地反驳,然后直接伸出筷子,在一盘肉里挑了一块最肥美,炖得最烂乎的鸡肉,直接放进了小露儿的碗里。
“露儿,吃肉。”
小露儿吓得浑身一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沈定辰,小声说:“姐……我不饿……”
“胡说,肚子都叫唤半天了。”
叶见微放下筷子,突然把椅子往妹妹那边挪了挪,然后用一种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声密谋的音量,凑到小露儿耳边说道:
“露儿,别怕。姐姐告诉你个秘密。”
小露儿眨巴着大眼睛:“什么秘密?”
叶见微伸手指了指正黑着脸的沈定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看那个大哥哥,他其实不是凶,也不是不想笑。他是因为以前打仗的时候皱眉头太多,导致面部神经末梢痉挛,也就是俗称的脸抽筋了。”
杨知启正在喝汤,噗地一声差点又喷出来,赶紧死死捂住嘴。
叶见微继续忽悠:“这在医学上叫习惯性面瘫后遗症。这是一种病,很可怜的。所以啊,咱们不能歧视残疾人,你就把他当成那院子里的老榆树,或者是门口那个石墩子。”
她摸了摸妹妹的头,总结陈词:
“总之,你就把他当成个会喘气的木头桩子就行。木头桩子有什么好怕的?对不对?”
“咔嚓!”
一声脆响从餐桌对面传来。
只见沈定辰手里那双结实的竹筷子,竟然硬生生被他捏断了一根。
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显示着主人此刻濒临爆发的边缘。
神特么习惯性面瘫!
神特么木头桩子!
还要把他当成石墩子?
他堂堂西北驻地的最高指挥官,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狼王,在这个女人嘴里,竟然成了这副德行?
“叶、见、微!”
沈定辰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神如果能杀人,叶见微此刻已经被凌迟了。
“哎,在呢。”
叶见微丝毫不慌,反而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筷子质量不好?陈彦,给你们首长换双新的。顺便记下来,下次采购买点结实的,比如说铁筷子,省得首长练握力的时候费钱。”
陈彦憋笑憋得脸都紫了,赶紧跑去厨房拿新筷子,生怕晚一步就要笑出声来挨罚。
而在这一番插科打诨之下,小露儿眼里的恐惧竟然真的消散了不少。
她偷偷看了看沈定辰,又看了看断掉的筷子。
心想姐姐说得对,大哥哥虽然看着凶,但在姐姐面前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而且他真的好像个木头桩子哦,都不会动的。
“吃吧。”叶见微催促道。
小露儿终于鼓起勇气,夹起那块肉塞进嘴里。
真香!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虽然依旧古怪,但那种压迫感总算是没了。
沈定辰黑着脸,快速解决了战斗,把碗一推就要走。
“等等。”
叶见微叫住他。
“干什么?”沈定辰没好气地问,他现在一听到这女人的声音就脑子疼。
“把这碗汤喝了。”
叶见微指了指他手边那碗黑乎乎的药汤。
那是她上午趁着做饭的功夫,特意用空间里的药材熬的,专门针对他的腿毒。
“这是给你木头桩子松土施肥用的。”叶见微似笑非笑,“不想一辈子当真木头,就老实喝了。”
沈定辰看着那碗药,闻着那股虽然苦涩却透着一股清冽香气的味道,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端起碗,一饮而尽。
很苦,但喝下去之后,那双常年冰冷的腿,似乎真的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热意。
……
吃过饭,陈彦和杨知启收拾桌子。
叶见微带着黑风去院子里消食,顺便看看能不能给这光秃秃的院子搞点绿化。
客厅里只剩下沈定辰和小露儿。
小露儿刚吃饱,正坐在地毯上摆弄那个漂亮的铁皮饼干盒子,这是她现在最珍贵的宝贝。
沈定辰推动轮椅,准备回书房。
路过小露儿身边时,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碾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小露儿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抱着盒子就要往后缩。
沈定辰停下了动作。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得让人心疼的小丫头。
虽然叶见微那女人嘴毒得要命,但这孩子确实是遭了不少罪。
那双怯生生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在战场废墟里救出的那些孩子。
沈定辰沉默了片刻。
他在桌子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铁罐。
里面是特供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平时他低血糖的时候偶尔吃一颗,剩下的都扔在抽屉里吃灰。
“给。”
沈定辰伸出手,把罐子递到小露儿面前。
他的动作很僵硬,表情也很别扭,依旧板着那张面瘫脸,甚至语气还有点凶。
“拿着。”
小露儿呆呆地看着那个漂亮的罐子,又看看沈定辰,不敢接。
“拿着!”沈定辰皱眉,不耐烦地提高了一点音量,直接把罐子塞进了小露儿怀里。
小露儿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罐子。
“这是……给我的?”她小声问。
“不然呢?给狗的?”沈定辰冷哼一声。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语气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太凶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补一下,但多年不哄孩子的经验让他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吃完了记得刷牙。还有……”
沈定辰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带着狗乱跑的叶见微,转过头,非常严肃地对小露儿说道:
“以后少跟你姐学。学得油嘴滑舌的,不好嫁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操纵着轮椅飞快地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感觉。
客厅里。
小露儿抱着怀里的糖罐子,愣了好一会儿。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
甜甜的水果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糖,五颜六色,像宝石一样。
小露儿拿出一颗黄色的柠檬糖,剥开塞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她看向紧闭的书房门,嘴角慢慢翘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姐说得不对。”
小丫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大哥哥才不是木头桩子。他是糖块做的木头桩子。外面硬邦邦的,里面是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