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停。
那几张薄薄的信纸被风卷着,像几记响亮的耳光,劈头盖脸地砸在夏婉脸上。
夏婉被打懵了,甚至忘了哭。
她慌乱地伸手去抓那些乱飞的纸张,视线触及纸上熟悉的字迹,瞳孔骤然紧缩。
半年前。
这是她趴在知青点煤油灯下,写给王哲的情书。
怎么会在夏清手里?
这东西不该随着那场大火烧成灰了吗?
“怎么,不敢念?”
夏清站在台阶上,身形单薄得似乎会被风吹走,可那双眸子里的寒光,却比这西北的夜还要冷。
她弯腰,两根手指夹起落在大衣上的一页信纸。
嗓音清冷,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阿哲哥,那个傻子的三百块彩礼钱到手了。”
“有了这笔钱,咱俩去南方就能吃香喝辣。”
“至于霍野那个当兵的粗汉子,让他自己在边境吃沙子去吧,我才不守活寡……”
每一个字,都是一颗钉子。
死死地钉在夏婉的棺材板上。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是猛然爆发的哗然。
刚刚还在摇摆不定的军嫂们,此刻看向夏婉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在这个年代,乱搞男女关系本就是重罪。
更何况,还是拿着军人的卖命钱,去养野男人?
这是把军婚的尊严往泥地里踩!
“呸!什么东西!”
李桂英最先忍不住,一口唾沫狠狠啐在地上:“搞了半天是个卷钱跑路的破鞋!还有脸来部队闹?”
“太恶心了!这种人就该拉去打靶!”
夏婉浑身抖如筛糠。
她看着周围那一双双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睛,理智彻底断弦。
“假的!都是假的!”
她嘶吼着,从雪地里爬起来,疯了似的想去抢夏清手里的信纸:“是你模仿我的笔迹!你是特务!你是想害死我!”
霍野眼皮都没抬。
他只是往前迈了半步。
军靴踩碎冰雪的脆响,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夏婉腿肚子一软,刚聚起的力气瞬间散尽,瘫软在地。
“这就怕了?”
夏清轻嗤一声。
她的手再次探入大衣口袋。
一团刺眼的红,被她随手丢了出来。
那是一条织工粗糙的红围巾。
围巾的一角,用拙劣的针脚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赠哲。
红色的毛线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红得惊心,红得讽刺。
“这条围巾,眼熟吗?”
夏清语气漫不经心:“我离家前,在你枕头底下翻到的。”
“原本我想不通,都要嫁给霍团长的人了,怎么还织这种东西送给‘哲’?”
她缓步走下台阶,站在瘫倒的夏婉面前。
红裙摆扫过雪面。
夏清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后来我才查到,你的好哥哥王哲,卷了那三百块钱,把你一个人扔在火车站跑了。”
“身无分文,回不去村里,又怕被抓去坐牢。”
“所以你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冤大头,叫霍野。”
夏清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姐姐,我说得对吗?”
夏婉猛地抬头。
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此刻写满了绝望。
全中。
她最隐秘、最肮脏的算计,被这个她向来瞧不起的堂妹,赤裸裸地剥开在阳光下。
完了。
彻底完了。
巨大的恐慌之后,是鱼死网破的疯狂。
“是你!都是你害我!”
夏婉眼里涌出血丝,不知哪来的力气,抄起脚边一块被冰冻住的石头,暴起发难。
“贱人!你去死!只要你死了,霍野就是我的!”
距离太近。
事发突然,周围的惊呼声还卡在嗓子眼。
夏清没躲。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因为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草味。
“嘭!”
这一声闷响,沉重得让人牙酸。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霍野的大长腿如同一条黑色的铁鞭,后发先至,狠狠踹在夏婉的胸口。
人影倒飞。
夏婉像只破麻袋,重重砸在吉普车的保险杠上,发出一声惨叫,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车灯上。
红得刺眼。
“抓起来!”
霍野收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地上那团烂肉。
他转身,长臂一伸,将夏清死死扣进怀里,大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力道大得惊人。
“警卫连!”
男人的声音裹挟着冰渣,在夜色中炸响。
“诈骗、破坏军婚、故意伤害军属。”
“带走!连夜突审!只要有一口气,就把她的嘴给我撬开!”
两名荷枪实弹的战士冲上来,像拖死狗一样架起还在抽搐的夏婉。
“霍野……我是你媳妇啊……”
凄厉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最终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家属院重新归于平静。
夏清靠在霍野硬邦邦的胸膛上。
耳边是男人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赢了。
戏唱完了,该谢幕了。
紧绷的那根弦一旦松下来,这具身体的极限也就到了。
夏清长睫微颤,身子恰到好处地一软。
“媳妇?”
霍野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失去支撑力,像是一朵在风雪中折断的红梅。
“霍野……”
夏清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头晕……”
下一秒。
天旋地转。
霍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那张常年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大步流星冲向楼道,背影竟显出几分狼狈。
“叫军医!让老刘滚过来!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