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腿脚麻利,没过多久,病房门就被推开了。街道办王主任和轧钢厂工会的郑主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但让陈默眼皮一跳的是,他俩身后还跟着个脸色铁青的易中海。
见几人进来,陈默用那只刚能动的右手,挣扎着想撑起上半身。郑主席是个热心肠,赶忙上前两步,扶住陈默,帮他把枕头垫高了些,语气和蔼:“小陈啊,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听说你找我和王主任?有啥困难,跟组织上说!”
易中海见状,立刻摆出长辈和院里一大爷的架子,上前一步,带着责备的口吻训斥道:“小默!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郑主席和王主任日理万机,你这点小事也麻烦领导!”
陈默抬眼看向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子冰冷的疏离:“易师傅,我找两位领导,自然是有正事。”他话锋一转,直戳易中海心窝,“倒是您,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儿?您那宝贝徒弟贾东旭出事了,您还不知道吗?”
这毫不客气的语气让易中海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更被“贾东旭出事”的消息砸懵了,也顾不上陈默的态度,急忙问:“出……出什么事了?”
陈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我早上听楼下医生说的,有人在赌场出老千,被人打断了四肢扔臭水沟里,刚送医院抢救,眼看是不行了。贾东旭……昨晚一宿没回院里吧?您要不赶紧去手术室那边看看?说不定,躺那儿的就是您的好徒弟呢。”
他这话像一把冰锥子,扎得易中海头皮发麻!陈默怎么会知道贾东旭昨晚没回去?他还知道得这么清楚?!易中海也来不及细想,脸色煞白,也顾不上跟两位领导打招呼,扭头就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抓了个护士就问手术室在哪儿,慌慌张张地跑了。
打发走了碍眼的易中海,陈默这才重新看向郑主席和王主任,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也敛去了,只剩下疲惫和决绝:“郑主席,王主任,您二位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这辈子,估计就得在这床上瘫到死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本来,过几天我满十八岁,是该拿回我们陈家所有的东西,顶门立户。可现在……我要那些房子、工位还有什么用?”他目光扫过面前两位领导,“所以,我今天请二位来,是想求组织上帮个忙。请你们做主,把我们家的房子、我爹的工位,全都折算成现钱,直接交到医院。我想换个清净点的单人病房,再请个人照顾我。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郑主席眉头紧皱:“小陈,你别瞎想,好好养着,能好的……”
陈默摇摇头,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凉的平静:“郑主席,您别安慰我了。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这笔钱,就算是我买几天安生日子过。如果我命大,钱花完了还没死,那我自个儿也会了断,绝不拖累组织。要是我死了,钱还没花完,剩下的,全都捐给孤儿院,也算给我爹妈积点阴德。”
“胡说八道!”郑主席听得心里发酸,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陈默的肩膀,“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身后脸色已经非常不自然的王主任。郑主席在厂里混了这么多年,是老油条了,易中海和王主任那点猫腻,他还能看不出来?平时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不行!陈默这孩子瘫在床上等钱救命,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天经地义!这事儿他工会主席必须管,而且必须管到底!这不仅是职责,更占着道理,谁也说不出个不字!要是王主任敢在这事儿上使绊子,导致陈默出了什么事,或者把事情闹大,捅到上面去,哼,到时候别说王主任,就连跟他有牵扯的杨厂长都得惹一身骚!
郑主席盯着王主任,把“等钱救命”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王主任,小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是等钱救命!这件事,于情于理于法,我们都得给他办妥当!你说呢?”
王主任被郑主席那眼神盯得后背发凉,额头有点冒汗。他当然知道易中海吞了陈家多少东西,自己也得了些好处。可现在这情形,郑主席明显是铁了心要插手,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他要是敢不答应,这老郑真能把事情捅破天!到时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王主任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对陈默说:“小陈啊,你的困难,组织上肯定管。你放心,郑主席和我一定会妥善处理,帮你把这事儿解决好。你安心养病,别多想。”
郑主席见王主任表了态,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又安抚了陈默几句,便和王主任一起离开了病房,显然是急着去处理陈家财产折现这件棘手又紧迫的事情。
那边王主任被郑主席逼着表了态,这边易中海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手术室门口,正好看见那灯“啪”地灭了,门一开,一张蒙着白布的单人推床被护士缓缓推了出来。
易中海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就想上去掀那白布,却被旁边的医生一把拦住。
“这位同志!你干什么!人已经没了,我们要送去停尸房!”医生语气带着不悦。
“没……没了?”易中海嗓子眼发紧,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医、医生……我……我就看看,这……这是不是我徒弟贾东旭……”
医生听他可能认识死者,皱了皱眉,倒也没再强硬阻拦,叹了口气:“那你……看一眼吧,节哀。”
易中海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只一眼,他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白布下面,是贾东旭那张脸,半边脸皮肉模糊,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烂糟糟的,但剩下的那半张脸,他打死也认得出来!
轰隆!
易中海只觉得脑子里像炸了个雷,眼前一黑,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上,浑身那点力气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抬头看向医生,眼睛里全是血丝,“医生……他……他怎么死的?”
医生看他这模样,语气也缓和了些,把情况大致说了:“是在后巷臭水沟里发现的,四肢都断了,身上好多撕咬伤,像是野狗干的。听发现的人说,像是在赌场出千被人给……唉,送来的时候就不行了。”医生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咽气之前,人还有点意识,嘴里一直反复念叨‘我有罪,我有罪’……也挺奇怪的。”
“我有罪……”易中海听着这三个字,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股说不清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医生看他瘫在地上不起,也没法多管,只是公事公办地说:“既然你认识,那待会儿去办一下手续吧,我把死亡通知开给你,你拿回去通知他家里人,准备后事。”说完,医生摇摇头,转身忙自己的去了,留下易中海一个人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对着那张盖着白布的推车,面如死灰。贾东旭死了,他苦心经营的头号养老人,就这么没了!还是以这种凄惨又丢人的方式!易中海心里又痛又慌,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