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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团团就要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是拖着“年货”来的。

风雪夜里的国道,像一条冻僵的黑蛇,蜿蜒在深山老林边上。

团团趴在路边的枯草沟里,小小的身子几乎和背后的雪地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她身上裹着那条破麻袋,里面却不再空荡荡,而是塞满了干草,这是她给自己做的“棉袄”。

在她身后,那个曾经凶神恶煞的刀疤脸,此刻被五花大绑,像个死猪一样躺在雪窝子里。

团团喘着粗气,嘴里呼出的白烟一出来就被风吹散了。

她太累了。

四岁的身体,拖着一个快两百斤的壮汉,走了整整十里山路。

脚上的那双破布鞋早就磨没了底,脚趾头冻成了紫红色,有些地方裂开了口子,血流出来,又瞬间冻住。

疼吗?

团团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能停。

妈妈说过,停下来就会睡着,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轰隆隆——”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震动声,两束刺眼的灯光刺破了风雪。

是一辆拉煤的大货车。

这种车在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国道上很常见,像一头喷着黑烟的钢铁怪兽。

团团眼睛一亮。

她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这种大车是往北边去的,去那个有红星星的大城市。

车子开得很慢,因为路面结了冰。

司机大概是累了,或者是尿急,车子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嗤”的一声停了下来。

司机跳下车,跑到路边的树林里去方便。

机会!

团团猛地从雪窝里蹿出来。

她没有先跑,而是转身抓起捆着刀疤脸的草绳。

“起!”

小团子低吼一声,那原本只有成年人才有的爆发力,在她细若芦柴棒的手臂上炸开。

两百斤的刀疤脸被她在雪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必须快。

那个司机叔叔很快就会回来。

团团拖着刀疤脸来到了车尾。

这是一辆敞篷的运煤车,车斗很高,对四岁的团团来说,简直就是一面城墙。

怎么上去?

团团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

她四处张望,看到路边堆着几根修路剩下的枕木。

她跑过去,搬起一根枕木,斜搭在车尾的保险杠上。

然后,她把草绳的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像只灵巧的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满是煤渣的车斗。

车斗里装满了黑漆漆的煤炭,像连绵的小山。

团团站在煤堆顶上,小脸黑乎乎的,只有牙齿是白的。

她转过身,双手死死拽住腰上的草绳,脚后跟蹬进煤堆里借力。

“上来……给我上来!”

团团咬着牙,小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绳子崩得笔直,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

地上的刀疤脸被一点点拽离地面,顺着那根枕木往上滑。

如果是普通孩子,别说拽人了,自己能爬上来都是奇迹。

但团团不一样。

她是龙牙的种。

她的骨子里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那是永远不服输、永远能创造奇迹的血。

“砰!”

刀疤脸终于被拽上了车斗,重重地摔在煤堆里,激起一片黑色的粉尘。

团团一屁股坐在煤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肺都要炸了。

就在这时,司机提着裤子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爬上驾驶室。

“哐当”一声,车门关上。

发动机轰鸣,车身猛地一震。

团团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用那条破麻袋盖住刀疤脸,然后自己钻进了旁边的煤堆里,把自己埋得只剩下一个小脑袋。

车子开动了。

冷风像刀子一样从车斗上方刮过,卷起煤灰,打在脸上生疼。

团团缩在煤堆里,却觉得这里比牛棚暖和多了。

至少,这里没有打骂,没有抢食的野狗。

她伸出冻僵的小手,摸了摸身边的刀疤脸。

这个坏人现在是热的。

团团想了想,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刀疤脸的身边,借着这个“人肉暖炉”取暖。

她不恨这个坏人吗?

恨。

但她更想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那七个爸爸。

车子颠簸得厉害,团团的脑袋一次次撞在硬邦邦的煤块上,但她一声不吭。

意识开始模糊。

她太困了,三天没怎么睡觉,只吃了一只生兔子。

在摇摇晃晃的黑暗中,团团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风雪,没有寒冷。

只有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人骨头都酥了。

她看到七个高大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他们身上的军装绿得发亮,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一个很高很高的叔叔把她举了起来,举得比树还要高。

“团团,飞咯!”

叔叔的声音好听极了,像低音炮一样震得她耳朵痒痒的。

另一个叔叔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

好甜啊。

那是大白兔奶糖的味道,她在村长家的小孙子手里见过,连糖纸都闻着香。

“爸爸……”

团团在梦里笑出了声,口水流了出来,把嘴边的煤灰冲出了一道白印子。

“团团不吃苦了,团团有糖吃了……”

她的小手在梦里挥舞着,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是刀疤脸的衣领。

在这个冰冷刺骨的运煤车上,在这个充满了肮脏和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四岁的孩子,抱着一个想卖掉她的人贩子,做着这辈子最甜的梦。

车轮滚滚,碾碎了风雪,向着那个红色的方向,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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