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比高育良说得更直接,更硬。表面上是在强调原则,
实则是在警告侯亮平:不要越界,不要乱来,汉东的政法工作,有规矩。
侯亮平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当然知道要讲证据,但证据是查出来的,不是等来的!
可看着陆正鸿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以及高育良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异常沉默。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吴慧芬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比如问问侯亮平在京城的生活,问问陈海的孩子,但回应都寥寥,气氛始终无法回暖。
饭后,陆正鸿第一个起身。
“老师,师母,感谢款待。我下午S政府那边还有个关于开发区建设的专题会,得先走一步了。
”他语气温和,但去意坚决。
“工作要紧,忙你的。常来家里坐。”高育良起身相送。
陆正鸿走到门口,换好鞋,转身,目光再次扫过屋内的几人,在侯亮平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高育良和三个“学生”。
气氛比刚才更加尴尬,甚至有些凝重。
“老师,我们……我们也该走了,J里下午还有点事。”陈海如坐针毡,连忙起身。
“再坐会儿,喝杯茶,聊聊天。”高育良说,但语气已经淡了很多,脸上那种师长的温和笑容也收敛了大半,恢复了一种领导式的平静。
“不了不了,真有事。亮平,亦可,咱们走吧,别耽误老师休息。”陈海几乎是半拉半拽地把侯亮平从沙发上拉起来。
陆亦可也默默起身。
三人走到门口。高育良没有像送陆正鸿那样送到门口,只是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们。
“老师,那我们走了。您和师母保重身体。”陈海恭敬地说。
“嗯。工作上的事,多请示,多汇报,按规矩来。”高育良看着侯亮平,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去吧。”
离开三号楼,坐进车里。陈海发动车子,快速驶离省W大院。
直到车子汇入主干道的车流,开出很远,陈海才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靠边停下。
他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过头,盯着后座的侯亮平,眼睛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发红,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侯亮平!你他妈是不是真的疯了?!啊?!在那种场合!当着陆正鸿的面!你那样质问高老师?!
你当那是什么地方?茶馆酒肆吗?!你当高老师是什么人?是你的审讯对象吗?!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你在捅马蜂窝!你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侯亮平靠在座椅上,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倔强,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怎么,不能说?他是省W副书记,是分管政法的领导,
我问问他关于重要案件的看法,听听他的指示,有什么问题?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工作程序?”
“你那是正常的询问吗?你那是逼宫!是拿着刀子往他心窝子里捅!”陈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丁义珍的案子背后连着什么,你不知道吗?连着汉东油气,连着山水集团,连着祁同伟,连着整个‘汉大帮’!
你问他要注意谁,保护谁?你这不是在问他,你这是在告诉他,你要动他的人!
亮平,高老师对你已经够客气了!换了别人,你今天根本出不了那个门!”
“客气?”侯亮平冷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和愤怒,“他那是客气吗?他那是警告!
是让我别碰他的奶酪!陈海,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看不出来吗?高老师根本不想我们深挖丁义珍的案子!
他所谓的‘稳妥’,‘讲究策略’,翻译过来就是‘适可而止’,‘别动核心’!
他是在护短!是在千方百计保住他那张经营了多年的关系网,保住祁同伟那些依附在他这棵大树上的藤蔓!”
“那又怎么样?!”陈海也吼了起来,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一声鸣叫,
“他是省W副书记!是汉东政法系统实际的掌舵人之一!他有他的政治考量,有他需要平衡的全局!
你以为查案就是简单的对错黑白吗?!这里面牵扯到多少人的前途命运,牵扯到汉东的稳定大局,你考虑过吗?!”
“所以就要牺牲法律,牺牲正义,牺牲那些被贪官污吏欺压的百姓?!
”侯亮平霍地坐直身体,同样愤怒地盯着陈海,“陈海,你变了!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当年那个在政法大学,为了查学生会一点腐败,敢跟整个学生会、跟系领导拍桌子对骂的陈海去哪儿了?!
现在你坐上了局长的位子,反而变得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
你怕什么?怕丢官?怕得罪人?还是怕汉东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我怕?!”陈海的眼睛也红了,那是被刺痛后的反击,“我怕的是你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撞死在这南墙上!
我怕的是你拿着鸡蛋去碰石头,最后粉身碎骨,还连累身边的人!侯亮平,你看不起祁同伟靠高小琴,靠女人起家。
那你呢?你扪心自问,你从京城空降到汉东,坐上这个常务副局长的位置,难道跟你那个中J委副书记的岳父,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在很多人眼里,你和他,本质上有区别吗?!”
“陈海!”侯亮平猛地一把抓住前座椅背,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眼睛瞬间充血,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够了!”一直沉默的陆亦可突然厉声喝道。她转过头,目光冰冷地扫过陈海,又看向侯亮平,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混乱的力量,
“吵有什么用?在路边吵,是怕引不起别人注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