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马车上的氛围,与来时,已是截然不同。
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慕正德坐在主位上,一张老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时不时地,将那混杂着狂喜目光,投向安静地坐在对面的大女儿身上。
他想说话,想问她在乡野十六年,如何习得《惊鸿》舞,又如何会吟诗作对,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帝后、丞相、镇北王都在帮她的女儿。
心中慢慢升起一个念头:
眼前的,不是他的女儿。
而是尚书府,乃至整个慕氏一族,未来百年最大的……依仗!
慕绾卿并未发觉她的父亲此时的想法,她闭眸回想皇后的话,心中波浪层起。
“护国寺,了尘大师!不是普通的僧人,是先帝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宁亲王,传言是为了赎罪,自愿出家,常年为皇家祈福的!”
她的母族–沈家,如何能与这等人物,有着牵连!
马车,在尚书府门口停下。
慕正德率先下车,转身,对着刚刚走下马车的慕绾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绾卿,”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夜深了,你身子弱,先随为父……到书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后面马车上的柳氏和慕明月一下车就看到这个画面,还听到慕正德邀请慕绾卿去书房。
慕明月一下炸了,“父亲,你从不许女眷踏足书房,凭什么让一个乡野丫头进去?”
慕正德回头怒瞪她,“凭什么?凭她是嫡女,凭她在皇后生辰宴大放异彩。你以后,称绾卿为姐姐,再让我听到你喊她乡野丫头,家法处置。”
明月还想说什么,被柳氏拦住。“老爷教训的是。我会好好管教明月的。”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口。
慕明月气急败坏的开口:“娘,你为何要拦着我?爹爹向来最疼我了,我哪里不如慕绾卿了。”
“你要乖巧,而不是和你爹顶嘴。”柳氏轻抚她的发丝“现在慕绾卿正在风头上,你爹宠她也是正常。我们等她从高处跌落,到时候,你爹还是只宠爱你一人。”
说着话,两人回了牡丹苑。
书房内,灯火通明。
慕正德亲自为慕绾卿倒了一杯热茶,踌躇了半晌,才终于开口。他没有再问皇后说了什么,他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
只是看着慕绾卿,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父亲未尽责的愧疚的情绪。
“绾卿,今日……委屈你了。”
“为父知道,以前,是为父识人不明,让你和你母亲,都受了委屈。”
“但你放心,从今往后,有为父在,这府里,再无人敢欺你、辱你、轻你分毫!”
“明日,你就搬到府里最好、最大的‘听竹轩’去!府中的中馈、人手、财务,你想学,为父便找最好的管事嬷嬷教你!你想要,为父便即刻,让柳氏,尽数交给你!”
这是……押宝。
也是……补偿和效忠。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慕正德,轻声开口,“父亲,今日在宫中,皇后娘娘亲手为女儿戴上了这只玉镯。”她抬起手腕,露出那只温润的“祥云镯”,“娘娘说,这是母亲的遗物,见镯如见人。看到它,女儿才想起,温神医曾言,女儿这身子,之所以亏空至此,乃是……长年累月,中了慢性毒素所致。”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慕正德心中,对柳氏那点仅存的夫妻情分。
他的脸,瞬间铁青!
“女儿愚钝,不知是何人,与我有这等深仇大恨。但女儿的命,是母亲给的,是沈家的血脉,有皇后娘娘的疼爱,女儿……不敢死,也不能死。”
“女儿恳请父亲,彻查此事!”
“还女儿一个公道!给沈家,一个交代!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慕正德看着女儿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知道这是她在借皇后娘娘的势,让他不能,也不敢轻视下毒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给她一个交代。
一股滔天的怒火,彻底爆发!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一拍桌子,“我慕正德,若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还谈何立足于朝堂!”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稳坐在位的慕绾卿微微一笑,“‘毒蛇’的牙得一点点的拔,今日只是一个开头。”
那一夜,牡丹苑内,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压抑的、暴怒的咆哮声。
第二日,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尚书府。
下人们堆在一起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昨夜牡丹苑发生了一件大事。”
“柳夫人不是很受老爷疼爱吗?何事惹怒了老爷?春芽你给我们说说。”扫洒的婆子好奇的问。
春芽是牡丹苑的粗使丫头,她神采奕奕,压低声音说“昨夜那叫一个腥风血雨啊,老爷怒气冲冲来到了牡丹苑,一脚踹开房门,对着柳夫人就是一顿打骂,说她苛责嫡女。”“二小姐扑上来,哭喊求饶,老爷不为所动,还砸了屋里的瓷器。”
“真的假的,春芽,你不会夸大其词吧。老爷会为了个乡野丫头斥责二小姐,我不信。”府内喂马小厮,带着很是不信的语气。
“当然是真的了。老爷已经下了命令了:主母柳氏‘心肠歹毒,苛待嫡女,治家不力’,还被收回管家之权,于牡丹苑内禁足思过,无令不得出。”春芽说,“还罚二小姐,罚禁足于闺房,抄写《女则》、《女诫》百遍。”
“看来不能小瞧了咱这位大小姐,得用心伺候着了。”
“你们不干活,在闲聊什么?赶紧给我散了。”路过的管家福伯驱散了众人。
流言已出,府内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