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笑棠领着太医回到保和殿时,宴席正进行到歌舞环节。一群舞姬水袖翻飞,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好一副太平盛宴的景象。
她站在殿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提声喊道:“臣妾有要事禀报!”
声音不高,但穿透了乐声,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她,舞姬们僵在原地,乐师的手指停在琴弦上。
皇上坐在龙椅上,眉头微皱:“甄氏,何事?”
甄笑棠拉着太医走进殿中央,跪下行礼:“皇上,臣妾方才在殿外更衣时,发现有人在臣妾的酒中下毒!”
“哗——”
殿内一片哗然。
皇后脸色一沉:“下毒?除夕夜宴,何人如此大胆!”
“毒药名为‘七日散’,”甄笑棠举起右手,手背上红点未消,“太医已验过,臣妾手背沾染毒酒处出现红疹,正是七日散的症状。所幸臣妾未饮此酒,只是被溅到些许。”
太医赶紧上前跪奏:“启禀皇上、皇后,七日散乃江湖禁药,无色无味,溶入酒后极难察觉。中毒者七日内必死,死后症状如同暴毙,极难追查。甄采女所中剂量极少,且未入口,尚可医治。”
皇上脸色已经冷得像冰:“酒是谁倒的?”
刚才给甄笑棠倒酒的那个宫女,此刻正缩在角落发抖。两个太监立刻上前将她拖到殿中央。
宫女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奴婢、奴婢不知道酒里有毒!那酒是、是德妃宫里的春杏姐姐给奴婢的,说、说是特酿的梅花酒,让奴婢务必给甄采女倒一杯……”
“春杏何在?”皇后厉声问。
春杏早已不在殿内——德妃没来,她一个宫女自然没资格参宴。但很快,宫正司的人来报:春杏在德妃宫里上吊了,留了封“认罪书”,说是自己因私怨下毒,与德妃无关。
“死无对证。”李昭仪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春杏倒是忠心,以死保全主子。”
甄笑棠抬头看她:“昭仪娘娘怎知春杏是‘以死保全主子’,而非被人灭口?”
李昭仪脸色一变:“本宫只是猜测……”
“猜测也得有根据。”甄笑棠转向皇上,“皇上,臣妾请求当殿验毒——查验今日宴席所有酒水,并搜查各宫携带之物。”
皇上沉默片刻,点头:“准。”
宫正司的人立刻行动。太医拿出试毒银针和药粉,一桌桌查验过去。殿内妃嫔们神色各异,有的紧张,有的看热闹,有的暗暗庆幸自己没招惹冷宫。
查验到李昭仪那桌时,太医的银针探入一个酒壶,拔出来时针尖发黑。
“这壶酒也有毒!”太医惊呼。
李昭仪“噌”地站起来,脸都白了:“不可能!本宫这酒是自带的玫瑰酿,怎么可能有毒!”
甄笑棠走过去,拿起那酒壶看了看,突然笑了:“昭仪娘娘,您这酒壶……挺别致啊。壶嘴内侧有一圈浅浅的凹槽,若是提前在槽里抹上毒药,倒酒时便会溶入酒中。”
她转头看向太医:“太医,可否验验这壶嘴?”
太医取药粉一试,果然验出七日散残留。
李昭仪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不、不是本宫……这酒壶是、是德妃前几日送本宫的,说是新年贺礼……”
殿内再次哗然。
德妃送李昭仪的壶里有毒?这是什么剧情?
甄笑棠心里明镜似的——德妃这是想一石二鸟。既毒死自己,又栽赃给李昭仪。若事情败露,李昭仪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皇上,”她行礼,“臣妾请求搜查德妃宫。”
皇上盯着李昭仪看了半晌,又看看甄笑棠,终于开口:“张嬷嬷,带人去搜。苏德全,你亲自去。”
半个时辰后,苏公公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皇上,这是在德妃娘娘寝殿暗格里搜出的。”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三个小瓷瓶,和几封书信。
太医验过瓷瓶:“正是七日散,与酒中之毒同源。”
皇上拿起书信,看了几行,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封信,是德妃写给娘家兄长的,上面写着:“……务必在除夕前弄到七日散,本宫要让那贱人死在年夜宴上,事后可推给李昭仪……”
“砰!”
皇上一掌拍在案上:“好一个德妃!好一个王家!”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妃嫔都低下头,不敢出声。
李昭仪已经哭出来:“皇上明鉴!臣妾、臣妾是被陷害的!”
皇上冷冷看她:“你与德妃勾结多时,真当朕不知道?禁足期间仍不安分,来人——褫夺昭仪封号,降为答应,移居北苑静思己过!”
李昭仪瘫软在地,被太监拖了出去。
皇上又看向苏公公:“传旨:德妃王氏,品行不端,屡次谋害宫嫔,即日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其父王统领,教女无方,纵女行凶,革去京畿卫统领之职,交由刑部查办!”
旨意一下,满殿皆惊。
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王家倒台!
这可是除夕夜啊,竟发生如此剧变。
甄笑棠跪在殿中央,心里五味杂陈。她赢了,德妃彻底完了。但这赢的过程……太过惨烈。
“甄氏。”皇上突然叫她。
“臣妾在。”
“你受惊了。”皇上语气缓和了些,“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以示安抚。另外……”
他顿了顿:“冷宫如今已非惩戒之地,朕赐名‘听竹苑’,着你继续打理。往后宫中用度,你可自行安排,不必再报内务府。”
这是……给了她自主经营权?
甄笑棠赶紧叩首:“谢皇上恩典!”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德妃党羽个个如坐针毡,其他妃嫔则暗自庆幸自己没站错队。
甄笑棠回到座位,陈嬷嬷和刘姐都红着眼眶看她。
“采女,”陈嬷嬷小声说,“咱们……算是熬出头了?”
“算是吧。”甄笑棠笑笑,拿起筷子,“吃饭,菜都凉了。”
她夹起一块糕点,正要送进嘴里,突然顿住——手背上的红点,似乎又多了几个。
太医不是说剂量极少吗?
她心里一紧,赶紧起身:“皇上,臣妾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皇上看她脸色确实不好,点头:“准。让太医随你去,好生诊治。”
回到听竹苑(现在可以正式叫这个名字了),太医仔细给甄笑棠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这毒,不止是皮肤接触。”他沉吟道,“甄采女,您今日除了酒,还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甄笑棠想了想:“酒,菜肴,还有……皇上赏的金瓜子,我摸了几下。”
“金瓜子?”太医眼睛一亮,“拿来我看看!”
小凳子赶紧捧出那袋金瓜子。太医拿起一颗,用银针一划,针尖瞬间变黑。
“毒抹在金瓜子上!”太医惊呼,“这七日散可经皮肤渗入,您摸得久了,毒素已入体!”
甄笑棠脑子“嗡”一声。
德妃还有这后手?金瓜子是皇上赏的,她怎么敢……
不对!
她猛地想起,这袋金瓜子,是烧烤那晚皇上赏的。之后一直收在盒子里,今天赴宴前,她才拿出来打算用——因为要打赏宫人。
“这毒是后来抹上去的。”她咬牙,“有人趁我不在,进了听竹苑,给金瓜子下了毒。”
秋月脸色铁青:“我今天一直守着院子,没见外人进来。”
“除非……”刘姐小声说,“是宫里的人,有正当理由进出。”
众人面面相觑。
太医已经开始配药:“所幸发现得早,毒性未深。用绿豆甘草汤连服七日,配合针灸,应可清除。”
甄笑棠躺在床上,看着太医施针,脑子里飞快转着。
德妃倒了,李昭仪贬了,但宫里想让她死的人,恐怕不止这两个。
这深宫,果然步步杀机。
针灸完,太医走了。甄笑棠让众人都去休息,自己却睡不着。
窗外传来鞭炮声——除夕夜,宫里也在放鞭炮驱邪。
她坐起来,披衣下床,走到院子里。
暖春阁在夜色中静静矗立。棚里,黄瓜已经长到手掌长,翠绿可爱。
她走进棚里,暖意扑面而来。蹲下身,摸了摸黄瓜光滑的表皮,突然笑了。
“想毒死我?”她低声自语,“没门儿。我还没吃上自己种的凉拌黄瓜呢。”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愣住了。
轩辕绝站在棚门口,一身常服,肩上落着雪。
“皇上?”甄笑棠赶紧要跪。
“免了。”轩辕绝走进来,也蹲下身,看着那些黄瓜,“长得不错。”
“托皇上的福。”甄笑棠说。
轩辕绝转头看她,眼神复杂:“今日之事,朕已让人彻查。金瓜子上的毒……是德妃买通的一个内务府太监干的,人已经抓了。”
他顿了顿:“朕没想到,她手伸得这么长。”
甄笑棠沉默片刻,笑了:“皇上,您说这后宫,是不是比种菜还难?”
“怎么说?”
“种菜嘛,虫来了捉虫,旱了浇水,总有办法。”甄笑棠摘下一根小黄瓜,在手里掂了掂,“可人心里的毒,怎么除?”
轩辕绝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最后,他站起身:“毒要除,菜也要种。朕准你扩建听竹苑,把隔壁几个荒院都并过来。想要多少人手,找苏德全要。想要多少银子……内务府拨。”
他走到棚门口,又回头:“好好种你的菜。朕……爱吃。”
说完,走了。
甄笑棠握着那根小黄瓜,站在暖意融融的棚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真的要过去了。
而此刻,曾经的德妃——现在的王氏,正被押往真正的冷宫。
她回头看了眼灯火辉煌的宫殿,眼神怨毒。
“甄笑棠……”她喃喃道,“本宫还没输……”
押送的太监冷笑:“庶人王氏,您省省吧。皇上已经下旨查办王家,您那位统领父亲,这会儿恐怕已经在刑部大牢了。”
王氏脸色煞白,终于瘫软在地。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殿,覆盖了道路,也覆盖了所有阴谋的痕迹。
但暖春阁里,黄瓜正在悄悄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