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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崇寿辰这日,沈国公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沈未晞穿着一身崭新的、料子上乘但式样依旧素雅的衣裙,站在镜前,任由谷雨为她绾发。镜中人眉目沉静,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不复前几日的惊惶动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过寒冰般的、沉静的决绝。

怀中的长命锁和锦帕,如同两团烧红的炭,日夜灼烫着她的心。但正是这份灼痛,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她不是沈家女,却是林夫人用生命保护过的“女儿”。陈氏是杀害林夫人的元凶之一,也是前世将她推入地狱的推手。无论血脉如何,这份仇,不共戴天。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前厅了。”谷雨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素银簪,低声道。

“嗯。”沈未晞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走向那片她必须面对的、衣香鬓影与暗藏杀机的盛宴。

前厅已是热闹非凡。太子萧玦亲临,几位成年皇子、宗室王爷、朝中重臣及其家眷济济一堂。沈崇满面红光,与同僚寒暄。陈氏一身华服,端庄得体地周旋于各府女眷之间,笑容温婉,八面玲珑。楚依依也“病愈”出席,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衣裙,妆容精致,弱柳扶风,依偎在陈氏身边,与几位贵女低声说笑,眼波流转间,偶尔飘向太子所在的方向,含羞带怯。

沈未晞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她低调地给沈崇行了礼,送上自己亲手绣的一副松鹤延年图做寿礼。沈崇只淡淡点头,让她去女眷那边坐。陈氏倒是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向几位夫人介绍:“这是我家大姑娘未晞,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将养了好一阵,今日才出来见人。”

几位夫人客气地夸赞了几句“出落得越发好了”、“娴静端庄”,目光却大多停留在光彩照人的楚依依身上,言语间对这位“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二小姐更显热络。沈未晞垂眸静坐,对周遭或明或暗的打量与比较浑不在意,只安静地喝着茶,目光偶尔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神态、位置、低声交谈的圈子,尽收眼底。

她没有看到萧弃。翊王府只派人送了寿礼,人并未到。这让她心中微微一松,却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不,是庆幸。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再次面对他。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楚依依在陈氏的暗示下,起身向沈崇敬酒,说了些吉祥话,声音娇柔,引得沈崇开怀大笑,连太子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管家脸色有些发白,匆匆进来,附在沈崇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怒意。他看了一眼旁边正与某位尚书夫人谈笑风生的陈氏,沉声道:“带进来。”

管家应声退下。不多时,领着一个穿着朴素、面有菜色、神情畏缩的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一进大厅,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

满堂宾客皆是一愣,歌舞声也停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陈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强作镇定地问道:“老爷,这是……”

沈崇没理她,盯着地上那人,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寿宴?有何事?”

那男子抬起头,涕泪横流:“小人……小人是西城回春堂的伙计张三!小人……小人是来告发,告发有人利用小人的东家,购买违禁药材,意图……意图谋害人命啊!”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和几张皱巴巴的票据,双手高举过头顶。

“哗——”满座哗然。购买违禁药材?谋害人命?在沈国公的寿宴上?

沈崇脸色铁青,示意管家将东西拿过来。他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几样晒干的草药,其中两样,颜色诡异,散发着淡淡的、不似寻常药草的甜腥气。他又展开那几张票据,上面清楚写着购买日期、药材名称、数量,以及……一个让他瞳孔骤缩的签名和印鉴——陈奎!

陈氏看到那签名,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陈奎!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怎么……他怎么这么不小心!票据居然落到别人手里!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当众捅出来!

“陈奎?”沈崇声音冰冷,目光如刀,剐向脸色惨白的陈氏,“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你兄弟购买这些违禁药材做什么?”

“老、老爷……”陈氏嘴唇哆嗦,脑子飞快转动,“这……这定是误会!阿奎他或许……或许是受人蒙蔽,买了些不对的药材,但绝对没有谋害之心啊!定是这刁民诬告!”她恶狠狠地瞪向张三。

张三吓得一哆嗦,但似乎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喊道:“不是诬告!小人亲眼看见陈爷和南边来的生人交易!他们还提到……提到府上大小姐的药里……要加些‘料’,做得自然些……小人当时躲在柜后,听得真真切切!小人怕东窗事发牵连回春堂,这才……这才冒死前来告发啊!”

“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厅中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惊骇、探究、鄙夷、兴味盎然,齐刷刷地射向陈氏,又扫过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沈未晞。

大小姐的药里加料?沈未晞前些日子不正是“病”了许久吗?

沈未晞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下了然。这就是萧弃“递”给沈崇的刀吗?果然又快又狠,直指要害!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在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爆出,将陈氏和楚依依彻底架在了火上烤!

她抬起眼,迎上陈氏惊惶怨毒的目光,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恐惧、不可置信的神色,嘴唇颤抖,眼圈迅速泛红,却倔强地咬着唇,没有出声。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便是饱受迫害、隐忍不言的可怜嫡女形象。

“你……你血口喷人!”陈氏厉声尖叫,已失了方寸,“定是有人指使你陷害我!陷害我陈家!老爷,您要明察啊!”

楚依依也慌忙跪下,哭得梨花带雨:“父亲明鉴!母亲一向仁慈宽厚,待大姐姐更是视如己出,怎会做出此等恶事?定是有小人作祟,离间我们一家啊!”

沈崇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跪地的妻女,又看看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长女”,再捏着手中那确凿的票据和诡异的药材,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不在乎后宅阴私,但绝不能容忍这种蠢事闹到台面上,丢尽他的脸面,甚至可能动摇他的官声!

“够了!”沈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他死死盯着陈氏,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有冰冷的怒意和审视:“陈氏,你治家不严,纵容外亲,购买此等阴毒之物,已是失职!此事是否与你有关,本公自会查清!在查清之前,你就在自己院里,好好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这是变相的禁足。而且是在寿宴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宣布,无异于狠狠打了陈氏的脸,也将她“贤良淑德”的名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氏浑身发抖,脸色灰败,还想争辩,却被沈崇冰冷的眼神逼得噤声。她知道,老爷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在证据和脸面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至于你,”沈崇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张三,厌烦地挥挥手,“送去衙门,交给府尹大人详查!务必问出幕后主使!”

管家连忙带人将哭嚎的张三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厅中的气氛已彻底变了。宾客们虽然重新举杯,说着场面话,但眼神交流间,已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意味深长。沈国公府这后宅,看来是起了大火了。

楚依依扶着摇摇欲坠的陈氏,哭得不能自已,投向沈未晞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沈未晞却只是垂着眼,默默坐回原位,仿佛惊魂未定,只有紧握的茶杯,泄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萧弃……他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敲打陈氏?还是……在帮她?

不,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会无端帮她?定是另有图谋。

寿宴后半程,便在一种诡异而沉闷的气氛中进行。沈崇强打精神应酬,但脸色始终难看。陈氏和楚依依借口“身体不适”,早早退下。沈未晞也以“受了惊吓”为由,提前离席。

走出喧闹的前厅,夜风一吹,带着寒意。沈未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今晚只是开始,陈氏不会轻易倒下,楚依依更会变本加厉。而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趁陈氏被禁足、人心浮动之际,做点什么。

“大小姐请留步。”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未晞脚步一顿,心猛地一跳。这声音……

她缓缓转身。

月色下,回廊的拐角处,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静静伫立。萧弃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府中,正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眸光幽深,正静静地望着她。

他来了。在她以为他不会出现的时候。

沈未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她屈膝行礼:“臣女参见翊王殿下。殿下……何时到的?”她记得,他之前并未出席宴席。

“刚到。”萧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踱步上前,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笼罩在沈未晞身上,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方才厅中好戏,大小姐可看清楚了?”

他果然知道!沈未晞心中一凛,垂眸道:“臣女愚钝,不知殿下所指。”

“是么。”萧弃在她面前一步之外停下,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她闻到他身上那清冽的沉水香气。“陈氏被禁足,只是个开始。她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彻底倒下。你那位庶妹,更非易与之辈。”

沈未晞不知他为何要与她说这些,只能谨慎应答:“多谢殿下提点,臣女明白。”

“你明白什么?”萧弃忽然上前半步,微微俯身,目光如炬,直直看进她眼底深处,仿佛要窥破她所有伪装,“你明白陈氏为何要对你下毒?明白你为何会‘恰好’在寿宴前收到那张纸条?又明白……本王为何,要帮你递这把刀?”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未晞耳边。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纸条的事都知道!

沈未晞被他迫人的目光和直白的言辞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廊柱,避无可避。她抬眸,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和……审视。

“臣女……不知。”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是不知,还是不敢知?”萧弃的声音压得更低,在寂静的回廊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和冰冷的危险,“沈未晞,你以为,凭你一人,带着那个不知真假的身世秘密,就能扳倒陈氏,向所有害过你的人复仇?”

他果然听到了那晚的话!沈未晞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他知道她的身世秘密!这个认知比任何毒药都让她感到窒息。

看着眼前女子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萧弃眸色深了深,心中那丝莫名的躁动再次浮现。他本不该说这些,本不该如此逼近,可看着她那副强作镇定、实则不堪一击的模样,有些话便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你想报仇,可以。”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但前提是,你得有报仇的资格和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没头苍蝇,胡乱冲撞,随时可能被人捏死,还要连累……”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连累什么?连累谁?他自己也说不清。

沈未晞却因他前半句话,心中猛然一震。报仇的资格和能力……他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轻视她?

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熊熊燃烧的恨意的火焰,骤然从心底窜起,奇异地压过了恐惧。她猛地抬起头,迎上萧弃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迷雾的眼眸,此刻竟亮得惊人,像是寒夜里骤然点燃的两簇冰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挑衅。

“殿下怎知我没有?”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臣女是蝼蚁,是随时可能被捏死。但蝼蚁尚且贪生,被逼到绝路,也会咬人。陈氏要杀我,我便不能坐以待毙。至于资格和能力……”她顿了顿,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宣战,“不试试,怎么知道?”

月光下,她苍白的小脸,清冷的眉眼,还有那眼中燃烧的、近乎灼人的火焰,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顽强的美。

萧弃眸色骤然加深,定定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他见过她惊惶,见过她柔弱,见过她伪装,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般,褪去所有保护色,露出内里冰冷的、不屈的、甚至带着刺的锋芒。

像一株在冰雪荒原上,悄然绽开的、带着毒刺的花。

危险,却又……吸引人。

夜风吹过回廊,带来远处宴席残存的隐约乐声。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冰凉的月色里。

沈未晞被他看得心头狂跳,那目光太过深沉,太过专注,仿佛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要将她吞噬。她先一步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视线,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热意。

萧弃也缓缓直起身,拉开了距离。方才那一瞬的失神,让他心中警铃微作。他转身,背对着她,望着廊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冷漠,却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复杂。

“三日后,京郊大慈恩寺有场法会,太子会代圣上去进香。”他忽然说道,话题转得突兀,“陈太医的遗孀,会在那日去寺中为亡夫做道场。”

陈太医?那个当年为林夫人诊治、后来辞官离京不久便“意外身亡”的太医?

沈未晞猛地看向他挺拔冰冷的背影。

“法会人多眼杂,是个‘偶遇’的好时机。”萧弃没有回头,声音随风飘来,清晰无比,“能不能抓住机会,问出你想知道的东西,就看你自己了。”

说罢,他不等沈未晞反应,玄色衣袖微拂,身影已如鬼魅般,悄然融入廊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沉水香,和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沈未晞独自站在冰冷的回廊下,望着萧弃消失的方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告诉她陈太医遗孀的消息,是在帮她?为什么?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还有……方才他对视时,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光芒,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心头,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萧弃递出的,不止是扳倒陈氏的刀,还有探寻身世真相的线索。而这条线索,很可能通往更危险、更未知的深渊。

去,还是不去?

沈未晞缓缓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

当然要去。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更残酷的真相,她都必须去。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月光洒在她素淡的衣裙上,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孤单,却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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