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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片刻的呆愣,随即是暴怒。
“顾慈,我是在帮你,你别无理取闹!”
看着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没有半点感动。
只有厌恶。
我将银行卡砸在他脸上。
“这钱你还是拿给你老婆和孩子吧,免得被你三个妹妹找上门,让我还钱。”
他的三个妹妹以前仗着我对温以深好,所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我的付出。
可当我父亲的治疗需要钱时,她们却找上门,将温以深给我的钱要回去。
当时我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直到给她们写下借条,在一年内还清才罢休。
温以深弯腰将卡捡起,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顾慈,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我们好好坐下来谈谈好吗?”
我冷声拒绝,“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拦住我的去路,态度坚决。
“我只是想补偿你。”
“当年我并不知道你爸去世了,要是知道我肯定会去的。”
“阿姨这些年还好吗,我想去看看她。”
我喉咙发堵。
父亲去世后,母亲因为悲伤过度查出癌症晚期。
没两年也没了。
母亲被病痛折磨到没了人性,我带她看遍了国内知名的医院。
却都没有用。
医生说,如果早半年治疗的话,或许还能治好。
是我只顾着给父亲挣治疗费,没发觉母亲身体的异样。
我强压下眼底的泪意。
“温以深,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想见到你。”
“你也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一个人挺过了最难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他了。
我本以为自此过后,跟他不会再有交集。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路薇怀孕了,让我陪她去医院打胎。
挂了号在走廊座椅等待时,我看到了温以深和林漫诗。
我假装没看到,但我却能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我身后。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以深,你认识她?”
温以深应了一声,“没事。”
他连正面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林漫诗却走到我面前,皱着眉打量。
“你看着很眼熟,顾慈?”
我笑着抬头,眼底没有半点笑意。
“有事?”
林漫诗眼底的神色瞬间像是淬了毒。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巴掌落在我脸上。
和六年前一样,她对温以深的维护一点也没变。
“你怎么打人啊。”
路薇看不过去,推了林漫诗一把。
温以深赶紧扶住她,对我道歉。
“抱歉,漫诗她不是故意的,看在她马上要生的份上,别跟她计较。”
路薇鄙夷的撇嘴。
“你老婆打了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完事了?”
“温以深,你不光是个白眼狼,还是个是非不分的渣男!”
我拉住路薇,对她摇头。
因为我没有心情再跟他们计较。
更何况林漫诗现在大着肚子,继续闹下去,对我并没有半点好处。
刚好护士叫了号,到路薇了。
我刚要陪她进去,林漫诗抬手拦住我。
“顾慈,你真够贱的。”
“这么多年了,还对我老公念念不忘。”
“你日子过不下去怎么去卖我都没意见,但请你别把生意做到我老公身上。”
我不想惹麻烦,但并不代表我怕麻烦。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我冷冷看向温以深。
“管好你女人,别放出来乱叫。”
林漫诗却气红了眼,伸手就要来跟我拼命。
我避开了。
这一避,却让她没站稳摔在地上。
6
她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
“我的肚子好疼,我好像快生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温以深推开。
他脸色发白的抱起林漫诗,大声呼喊着护士。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货车驶来的那一瞬间。
我被货车掀飞,脑袋砸向地面。
尖锐的石子距离我的眼球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我被送进医院时脸已被鲜血染红。
是母亲大半夜赶来,一边哭一边安慰我。
我听到她四处打电话借钱给我做手术。
从始至终,温以深都没露过面。
直到我出院的前一天,他找来了。
他瘦了一圈,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严重的睡眠不足。
他嗓音干哑,“漫诗她流产了。”
一向坚强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成了个孩子。
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怨恨。
他恨我害死了他的孩子。
可是,我也是无辜的。
我盯着温以深离开的方向,愣了许久。
路薇拽了我一下。
“你没事吧。”
我苦笑着摇头,“没事。”
路薇还是看出了我的担忧,笑着安慰。
“先动手的人又不是你,林漫诗说话太难听了,换做是我,我也控制不住脾气。”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神色复杂。
“我有点害怕,要不,这孩子还是留下来吧。”
“以后孩子跟我姓,我自己养。”
我陪路薇去母婴店买了婴孩的用品。
一块逛街,一块畅想着未来养孩子的鸡飞狗跳。
她第一次做母亲,焦虑到一夜夜失眠。
我们俩前几年凑了点钱,一块买了房,住在一块。
路薇胃不好,我专门学了营养餐,帮她调理身体。
她经常说,没了我,她怕是会饿死。
眼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我更是不敢马虎。
转眼,她的预产期临近。
我陪她去医院,却在一楼大厅缴费处遇到了温以深。
他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满脸沧桑。
仅一年没见,他似乎老了十岁。
他看到我的时候很诧异,僵硬的笑着跟我打了招呼。
“我儿子发高热了,带他来看看。”
“你”
他怀中的孩子长得圆圆胖胖,一双眼睛如葡萄一般又黑又亮。
一看就知道父母养的很好。
只是生病了有些萎靡,趴在温以深的怀中难受的皱着小脸。
“我陪朋友。”
我们之间本就是陌路人,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我转身就要走,他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漫诗她宫外孕大出血没了。”
我愣了下,脚底的步伐没有停留。
路薇忍不住吐槽,“他脑子有病吧,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觉得林漫诗的难产是你造成的,想趁机讹你吧。”
7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我心情有些沉重。
我的手放在路薇的肚子上。
“路薇,你一定要好好的。”
路薇见我皱着眉,立马明白了我的担忧。
她反过来笑着安慰我。
“我每个月都做孕检,医生都说了我和孩子都没问题的。”
路薇的生产很顺利,生了一个女儿。
她对生活越发的有干劲。
我除了上班之外,周六周日照常在路薇的酒吧兼职。
酒吧人龙混杂,被搭讪是很正常的事。
往常我都是随便应付过去,今天却不同。
温以深严肃着一张脸坐在搭讪我的人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随即拿出了证件。
“兄弟,例行检查,配合一下。”
他虽穿着便装,身上的冷凝的气质却让人不寒而栗。
人被吓走了,他却没走,而是要了一杯酒。
吧台冷光映着酒杯,他的眉眼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和悲伤。
我们彼此沉默了许久。
直到他的酒吧见底,他才开口。
“顾慈,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眼角带着细纹和疲惫,黑眸中却是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礼貌的微笑,“先生,一共188元。”
他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黯然。
划开手机二维码结了账,转身离去时,一道浅浅的声音随着音乐飘进我的耳中。
“对不起。”
他双手插兜,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吧台来了熟客,他是酒吧的另一个合伙人周野。
他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我。
“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一直跟人打听你的事。”
“怎么,你们有仇啊。”
我笑了笑,若无其事的给他调了一杯酒。
“嗯,是有仇,他爸害死了我爸。”
“嚯,那是杀父之仇啊。”
他还在继续,“你就不想知道他跟我打听了你的什么事吗?”
我摇头,“不想知道。”
他眉眼深沉,“他问我,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我忘了告诉你,温以深跟我是大学同学。”
林漫诗去世的那段时间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偶尔会来酒吧买醉。
无意中发现我在吧台调酒,总会盯着我出神。
但他从来没出现在我面前过。
喝完一杯酒,就会默默的离开。
甚至还会故意躲着我,生怕我看到他。
后来,周野认出了他,跟他一块喝了几次酒。
周野也因此从温以深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温以深跟我的过往。
周野说,温以深很后悔。
但他没有选择,他需要对林漫诗负责。
他欠林漫诗的一辈子也还不轻。
欠我的更是几辈子都还不清。
他对我除了愧疚还有自卑。
他父亲杀死了我父亲,这份罪责压得他喘不过气。
每当见到我时,他只想逃离。
所以他逃避了。
8
说到这,周野叹了一口气。
“顾慈,你也该走出来了,别一直困在过去,向前看。”
我擦拭桌面的手一顿,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周野递给我一张纸巾。
“你虽然看起来是放下了,但作为你的朋友,我们知道你心里一直压着事。”
“你母亲去世后,你一直不肯接受任何一个追求者,不肯敞开心扉。”
“难道你要一直这样吗?”
强压了六年的情绪,在此刻奔溃。
周野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哭累了,他送我回了家。
我看着他外套上的哭痕,心里过意不去。
“把外套给我吧,我洗干净给你送过去。”
他笑着脱下外套,“行,那你要洗干净点,不然我会给差评的。”
周野对我的示好,我一直都知道。
母亲生病去世的那段煎熬的日子,是他和林漫诗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开始尝试接受新的感情。
没多久,我跟周野正式确定了关系。
他带我见了家长,他父母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也很喜欢我。
周野的父母很开明,在他父母身上我看到了我爸妈的影子。
半年后我们定下了婚期。
婚礼的前一天,我正在陪路薇逛街,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顾慈,我是温以深的妹妹,方面见一面吗?”
我对温以深妹妹们的印象并不好,并不想与她们有过多的接触。
我刚要拒绝,对方的话却让我浑身一颤。
“我哥牺牲了。”
到了见面的咖啡馆,温以深的三个妹妹都在。
只是,她们看我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憎恨,以及复杂的情绪。
大妹礼貌的对我笑了下,示意我坐下。
她还没开口,三妹先放了话。
“顾慈,我哥就是被你克死的!”
“你害死了我爸还不够,还害死了我哥和嫂子,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我没料到,三妹对我的怨恨如此之深。
见其他两人没有阻止,我冷冷的扫过她们。
“你们找我来,就是来指责我的?”
我起身,“看来,我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免得碍你们的眼。”
“还有,我不欠你们温家。”
“你们父亲一瓶子扣在我爸的脑袋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站出来?”
“做人要讲良心,你们摸着良心子问,我爸妈对你们和你哥有过半点不好吗?”
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妹站了起来,拦住要离开的我。
她一脸歉意,“抱歉,我三妹她性子直,我哥的死对她的刺激太大了,一时间说话没个把门的。”
我冷笑,“温以深的死不是我造成的。”
“倒是你们,温以深高中的时候,为了给你们挣生活费和学费,只能捡别人的剩饭吃。”
“本以为你们考上高中了,他的压力能小一些,可是你们却变着法的跟他要钱,他给你们每人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不下一千五。”
“三个人加起来就是四五千!”
“我有好几次看到你们穿上五六百块钱的名牌鞋,五六百对他来说,是他一个月的饭钱。”
“你们虚荣,他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T恤洗到发白舍不得扔。”
“你们喝着奶茶的时候,他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
大妹和二妹低着脑袋,眼睛发红。
三妹撇嘴,“我哥当时不是还有你吗?”
她的话刚落,大妹扇了三妹一巴掌。
“闭嘴!”
大妹看到我脸上的嘲讽,她很是不自在。
“抱歉,我三妹她被惯坏了。”
我没有回应,她们确实被温以深惯坏了。
他什么好的都给三个妹妹,却从来没想过他自己。
我压下心底的情绪。
“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
大妹从包中拿出一个相册递给我。
“这是我哥的遗物,我们商量了下还是觉得交给你比较合适。”
我接过,翻开相册。
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温以深和我。
9
他双手插兜,微微侧头注视着我竖着剪刀手的我。
嘴角微微扬起,目光真挚。
十八岁的我们,年轻又无畏。
那时距离高考只剩一百天,我们相互发誓,会考在同一个城市。
我们如愿了,他实现了理想考上公安大学。
他说,他想做警察。
抓遍世界上的坏蛋。
他心底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他的妈妈是被拐卖到农村的,从他记事开始,他的妈妈一直被栓在猪圈。
村里人都说他妈妈是疯子。
可他的妈妈明明会认字,去过很多地方,跟他讲很多的大道理。
他的妈妈很聪明,根本不傻。
可他的爸爸还是将妈妈绑了起来,每天只给她吃一顿饭。
他跑去问爸爸为什么不给妈妈吃饱饭,爸爸说,只有饿了才没力气逃跑。
长大懂事后,他才明白爸爸话中的意思。
爸爸一喝酒就打人,将妈妈打得头破血流。
他太小了拦不住,只能偷偷的放妈妈逃跑。
可是被爸爸发现了,他的脚被打断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男孩,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所以啊,他拼命的学习。
拼命的说服爸爸,答应每个月给爸爸挣钱买酒喝,才让三个妹妹有了学上。
他要考上大学,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可是妈妈没等到他考上大学,在他高二那年被父亲活生生的打死了。
他开始反抗爸爸,爸爸却用读书来威胁他。
但他不怕了,妈妈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爸爸来学校闹,那他就跟爸爸拼命。
三个妹妹的学习很好,他想让妹妹们走出去。
妹妹们不该困在井底,她们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抚摸着照片,鼻尖忍不住泛酸。
翻开第二页。
他和我站在中间,我爸妈站在左右。
这是我们大学毕业,拍毕业照的这天。
爸妈专程来我们的城市看望我们,我们一块拍了第一张‘全家福。’
第三页开始,都是我的照片。
我每次跟同学去别的地方玩,都会给他发照片。
他都保存下来,打印出来,放在相册里保存。
我的眼泪一滴滴砸在相册上。
过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有甜有苦。
大妹哽咽道:“我哥他是跟歹徒搏斗的时候,被捅了好几刀,送去医院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临死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他说,他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妈……”
10
温以深下葬这日,我亲自去送了他。
周野陪在我身边,我将相册当着温以深的墓碑前,烧给了他。
“温以深,我们两不相欠。”
天空飘起了小雨。
在酒吧那天,温以深是来跟我告别的。
他或许已经预料到,他的任务九死一生。
问出的那个问题,也只是让他心底无憾。
他的儿子,被他的大妹领养了。
听他大妹说,温以深自从当警察后,一直投身于事业中。
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和林漫诗的感情很好,两人聚少离多,但林漫诗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温以深早就查出胃癌晚期。
他本就活不了多少日子。
他跟林漫诗提出过离婚,林漫诗误以为他在外面有了人。
所以在医院看到我的时候,忍不住将火气往我身上撒。
雨越下越大。
周野打了伞,“我们回去吧。”
我的视线从墓碑上收回,跟周野上了车。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穿着蓝白色校服,看着数学题脑子发晕。
温以深无奈的用中性笔戳了下我的脸颊。
“醒醒,把这道题做完。”
视线一转,映入眼前的是躺在血泊中的父亲。
我拼命嘶吼着,第一次扇了温以深一巴掌,对他拳打脚踢。
“你是杀人凶手!”
他一动不动任由我打骂。
等我打够了,我看到他冲出去,将他酗酒的父亲按在地上一拳拳揍在脸上。
他的眼神发了狠,拳头上沾满了血迹。
他死死地掐着酗酒父亲的脖子,嘶吼着。
“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每个月给你钱了,为什么还要打死我妈。”
“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要毁了她,毁了她的家庭!”
“难道我就该一辈子成为你养的一条狗,你高兴了就给一口吃的,不高兴了就拳打脚踢吗!”
“你该死,你该死!”
他举起刀刺去对方心脏的那一刻,我冲上前抓住他的手。
我哭着说:“温以深,别为了一个烂人毁了你的未来。”
“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怪你,真的,别冲动好吗。”
他停了手,呆滞的望着我,扑倒我怀中痛哭。
他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
后来啊,他为死去的母亲讨了公道,醉酒的父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他心底却埋了散不去的愧疚和自责。
每当面对我时,脑子里便会有一道声音提醒着他,他是杀人凶手。
命运引领着我们找到彼此,我成为了他黑暗中的救赎。
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
我和周野婚礼这日,路薇让她的女儿做花童。
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小胖手举起戒指,声音软糯。
“祝干爹干妈百年好合……”
在司仪的主持下,周野为我戴上戒指。
“后半生,我来守护你。”
雪花飘落,温以深的墓碑前堆满了积雪。
他的黑白照上,笑容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