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的灵魂脱离躯壳,我不再参与世界,而是成了旁观者。
清晨,妈妈打开门,大口呼吸着新鲜冷空气。
即使化了妆,我还是能看见她眼下的乌青和疲惫。
妈妈望着雪地愣神。
是在想和我的生日约定吗?
还是在想和沈青青一起堆过的雪人呢?
昨晚的雪真的很大,新闻报道,这是五十年难遇的初雪。
我的尸体绊倒了妈妈,整个身体被积雪掩盖,只有一块颜色突兀的东西半露在外,是我的围巾。
那是妈妈亲手给我织的。
此刻,它皱巴巴地裹在一团人形上。
妈妈走上前去,有些不确定地剥开积雪。
看清我脸的刹那,尖叫出声,后退摔在地上。
“不,不会的……”
“这么冷的天,这孩子怎么会一直在门外,她不该去找爸爸吗?”
我心里还是涌起酸涩。
妈妈,因为我是笨蛋啊。
你赶我走一百次,我还是会回来一百零一次的笨蛋啊。
如果我真的想去找爸爸,又为什么要回家呢?
妈妈的视线下移,注意到我已经僵硬的手里包裹着的奶油蛋糕。
我的嘴角还有残存的蛋糕渣。
妈妈双手掩面,呜咽出声。
“姜梨,起来!地上凉!别吓妈妈了好吗?”
可我没有丝毫的反应。
“梨梨,妈妈错了,妈妈给你道歉,你别开这种玩笑好吗?”
妈妈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像搂着一个空壳子。
曾经那个身穿职业套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成年人消失了。
妈妈手指颤抖到连救护车电话都按不对。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惨淡地亮着,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作呕。
妈妈瘫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身上还沾着化开的雪水和泥污,怀里紧紧抱着我那件湿透的粉色外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妈妈双眼通红,紧张地掐着手。
“姜梨家属。”
妈妈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扑到医生面前,抓住他的白大褂: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是不是冻着了?她就是有点低血糖,体质弱,冻了一晚上。输点液,暖暖就能醒是不是?”
医生摘下口罩,眼神里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看着妈妈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可怜的疯子。
“家属,请节哀。病人送来得太晚了,已经确认死亡。”
妈妈表情呆滞,似乎在消化医生的话。
“节哀?不,我不需要节哀,我需要你们救她!”
“小孩怎么会冻一晚上就死呢?”
医生顿了顿,翻着手里的病历夹。
“很抱歉,病人并非死于低温或外伤。她患有晚期恶性淋巴瘤,并且已经全身多处转移。病情极度危重,死亡是疾病发展的结果。我们系统里显示,她上个月就在我们医院确诊了。”
妈妈极其缓慢地扭动脖颈,看着医生。
“不可能,她没跟我说过!她只是瘦了点,挑食,不爱吃饭,那是因为她学习压力大,睡不好才掉头发。她怎么可能得癌症?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才十八岁!昨天她还……”
是啊。
妈妈,昨天我还被你打了一巴掌。
还被你指着鼻子骂。
还被你关在门外。
医生叹了口气,递过来几张纸。
“这是她之前的诊断书和病危通知书复印件,您看看。病人应该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但很遗憾,我们发现得太晚,病情发展太快。”
妈妈哆嗦着接过那几张轻飘飘的纸。
黑色的字,医院的章,刺眼的诊断结论。
妈妈看着日期,皱着眉头回忆,自顾自地说:
“上个月,是有一天,她来书房,递给我一张纸,我当时在干什么?”
我小声地在妈妈旁边说。
“那天沈青青说学校要开优秀学生家长会,希望你能去。我进去的时候,你正在为生意谈判发愁。根本没看我的病例单,把纸揉成一团扔了,让我成绩差就别来烦你。”
我知道,妈妈听不见我说话。
所以才敢小小地发一下牢骚。
妈妈,我不是怪你。
你是厉害的大人,这个世界有太多事需要你处理了。
我很渺小,也不聪明,我只知道,我也很需要你。
妈妈的视线模糊了,纸上的字迹晕染开,变成一团团黑色的漩涡。
妈妈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胸前。
“都怪我!她明明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都没当回事!”
“她瘦了,我骂她减肥不懂事。她掉头发,我骂她熬夜打游戏。她吃不下饭,我说她娇气挑食。她脸色苍白总是没精神,我说她装病逃避学习。”
“我总是不相信她!都是我的错!”
妈妈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纸。
就在这时,手机在死寂的走廊里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青青”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