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差五分，小会议室一里已经坐了五个人。
林薇、周宇、张晓都提前回来了，脸上带着点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调研有收获。李浩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在做数据整理。
唯独王建国的位置空着。
沈清辞坐在主位，面前摊着笔记本，上面是她自己梳理的要点。她没催，只是偶尔抬腕看下表。
四点整，会议室门被推开，王建国端着杯咖啡，晃晃悠悠走进来，一屁股坐下，脸上带着一种“我能准时来就不错了”的惫懒。
“人都齐了，开始吧。”沈清辞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众人，“按上午分工顺序，每人三分钟，简述调研核心发现。林薇，你先。”
林薇有点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翻开小本子：“我负责的三号院社区，网格员王阿姨很配合。核实了人流数据，早七点到九点、晚五点到七点是出入高峰，和之前报告里写的‘全天均匀’完全不符。公共小花园实际使用率很高，但设施老旧，居民希望更新。核心文化需求方面，中老年人对健康养生、戏曲兴趣最大，年轻人则希望有亲子阅读角……”
她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楚。沈清辞边听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关键词。
周宇和张晓依次汇报，也都抓住了重点，指出了原有数据的不实之处，并带回了一些居民的真实想法。
轮到李浩，他推了推眼镜，调出一个简单的表格投影到墙上：“我初步汇总了三位同事带回的数据，与原报告对比，误差率在30%到60%之间。尤其是公共空间使用满意度，原报告是‘基本满意’，实际调研显示‘急需改善’的占比超过七成。”
沈清辞点了点头，目光落到王建国身上：“王工，你的共享数据库雏形。”
王建国慢悠悠放下咖啡杯，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屏幕对着大家。上面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页面，看起来像是用某个免费模板五分钟搭出来的，只有几个大分类按钮，点进去内容空空如也。
“喏，雏形。”王建国靠向椅背，“时间紧嘛，先把框架搭起来，内容慢慢填充。权限设置我也弄了，管理员、编辑、查看，三级，够用了。”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林薇几个面面相觑，这……这也太敷衍了吧？跟沈组长要求的那种能立刻投入协作的“可用雏形”，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清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甚至往前倾了倾身，仔细看了看那个简陋的页面，然后抬起眼，看向王建国：“王工，你理解的内部共享数据库，是什么？”
王建国一愣：“就是……放放文件，传传资料的地方啊。”
“不对。”沈清辞声音平静，却像把小锤子，敲在每个人耳膜上，“是粮仓，是武库，是中枢神经。”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唰唰画了几个方框和连线。
“粮仓，意味着所有‘粮草’——就是我们的数据、文档、图片、素材——必须分门别类，标签清晰，存取有序，随时能调出任何一袋米、任何一把草。你這個，”她笔尖点了点王建国的屏幕，“像把粮食胡乱堆在空场上，下雨就烂。”
“武库，意味着‘兵器’——就是我们的分析工具、模板、规范——必须维护良好，摆放顺手，谁该用什么兵器，权限分明，不能谁都能乱摸。你這個权限设置，等于在兵器库门口贴了张纸，写‘好人进，坏人止步’，没用。”
“中枢神经，意味着信息必须瞬间传递，一处更新，处处同步，反应速度决定生死。你這個框架，信息传递靠吼吗？”
她语速不快，用词甚至有些古怪的比喻，但意思尖锐直白，说得王建国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王建国想辩解。
沈清辞没给他机会，转身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U盘，进会议室的投影电脑。打开，里面是一个结构清晰、层级分明的文件夹树状图，还有几个标注了功能的文档。
“这是我据需求，初步拟定的数据库结构草案。”她一边说，一边快速作，将结构图投影出来，“按阶段、数据类型、负责部门、保密等级四个维度交叉分类。权限基于角色和任务动态分配，每个文件有版本历史和修改志。核心数据表关系图在这里。”
她点开另一个文件，一张虽然简单但逻辑严谨的ER图（实体关系图）显示出来。
会议室里其他几人，包括李浩这个IT支持，都看得有点呆。这可不是一个行政人员该懂的东西！而且这结构设计，简直专业得过分！
王建国张着嘴，看着那张ER图，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是老IT，一眼就看出这草案虽然不算高深，但极其贴合业务实际，考虑周全，绝不是外行能胡乱画出来的。
“王工，”沈清辞看向他，语气依旧平淡，“你的技术能力，我相信。但你的态度，我不满意。我要的不是敷衍的框架，是立刻能用的工具。今晚八点前，按照这个草案，把数据库搭建起来，至少要把我们今天已有的所有资料录入，并设置好基础权限。能做到吗？”
她用的是问句，但眼神里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只有“必须做到”的压力。
王建国脸上的惫懒和不服气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后的尴尬，以及一丝被专业能力碾压后不得不服的憋闷。他抹了把脸，坐直身体：“能。”
“好。”沈清辞收回U盘，“现在，说下一个问题。也是我们第一阶段最大的硬骨头。”
她走回座位，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大字：物料。
“据初步活动策划方向，”她看向张晓，“我们需要一批定制文化衫、活动展架、互动道具，还有现场布置物料。原供应商，是赵总监介绍的‘宏发文化用品公司’。”
听到这个名字，林薇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那家……口碑挺差的，价格高，交货慢，质量还参差不齐。”
“没错。”沈清辞点头，“我查了过往记录，宏发多次延迟交货，以次充好，但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是行政部固定供应商。我们时间紧，预算有限，经不起拖延和扯皮。”
“那怎么办？换供应商？审批流程很长，而且临时找，不一定靠谱。”周宇提出现实问题。
沈清辞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的、属于狩猎者的弧度。
“谁说要换？”她轻轻敲了敲白板上的“宏发”二字，“现成的‘盟友’，为何不用？”
盟友？几个人都愣了。那家难缠的奸商，算哪门子盟友？
沈清辞不紧不慢：“宏发弱点有三：一，知道自己是靠关系进来的，底气虚；二，过往劣迹斑斑，怕被翻旧账；三，想吃下我们这个新，稳住客户。我们强点也有三：一，总裁直接关注的，他们不敢明着使绊子；二，我们手握部分预付款审批权；三，”她顿了顿，“我们知道他们怕什么。”
她看向李浩：“李浩，查一下宏发公司近半年在工商、税务方面有没有公开的投诉或处罚记录，哪怕只是传闻。林薇，找出过去三次他们供货出现质量问题的具体单据、照片，整理出来。周宇、张晓，据我们的需求，做一份极其详细、技术标准明确的物料清单和验收规范，把违约责任条款写重一点。”
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节奏感：“今晚七点，资料汇总给我。八点，我约宏发的业务经理‘喝茶’。”
“组长，你一个人去谈？”林薇有些担心。
沈清辞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不是去谈。”
“是去，招安。”
晚上八点，公司楼下咖啡馆角落。
宏发的业务经理钱胖子，腆着肚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心里却有点犯嘀咕。行政部新上来个小姑娘组长，大晚上约他，什么意思？想压价？还是想捞好处？
等看到沈清辞一个人，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素面朝天走过来时，钱胖子心里那点嘀咕变成了轻视。小姑娘，好对付。
“钱经理，久等。”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白水。
“沈组长客气，年轻有为啊！”钱胖子哈哈笑着，套近乎，“赵总监跟我提过你，说你是后起之秀！这次，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宏发一定全力配合！”
沈清辞轻轻搅动着玻璃杯里的水，没接他的恭维，直接进入主题：“钱经理，明人不说暗话。东湖社区，物料部分，时间紧，要求高，预算卡得死。”
钱胖子笑容不变：“理解理解！咱们这么久了，再紧再难，我们也一定优先保证！价格嘛，好商量！”
“不是价格问题。”沈清辞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是信誉问题。”
钱胖子笑容僵了僵：“沈组长这话……”
沈清辞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轻轻推到他面前。
第一张，是过去几次宏发供货的质量问题照片和内部投诉记录复印件，时间、物品、问题清清楚楚。
第二张，是李浩查到的，关于宏发关联公司近期的一些“小麻烦”的汇总，虽然不严重，但足够让人心烦。
第三张，是周宇他们做的、细致到苛刻的物料技术标准和验收规范，以及加粗标红的违约责任条款——逾期一天扣10%货款，质量不符直接全退并索赔。
钱胖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额角渗出细汗。这小姑娘……有备而来，而且下手狠辣！
“沈组长，这……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些可能是误会……”钱胖子试图辩解。
“过去是过去，未来是未来。”沈清辞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钱经理，这个，总裁办直管。做得好，是你们宏发打翻身仗、树立口碑的机会。做不好……”她指尖点了点那几张纸，“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损失的恐怕不止这一个客户。”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按这份新标准，以市场公允价九折报价，三天内交付第一批合格样品，后续批次严格按照时间节点，质量一次过关。顺利结束后，我会在供应商评估报告里，如实反映你们的‘改进’和‘贡献’。”
“二，”她向后靠回椅背，端起水杯，“我们今晚的谈话到此为止。我明天就启动紧急采购流程，申请更换供应商。至于这些材料，”她看了看那几张纸，“该去哪去哪。”
钱胖子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看起来年轻稚嫩、眼神却老辣得像混了几十年江湖的女人。
九折？三天交样品？苛刻的条款？这简直是把利润榨了还得提心吊胆活！
可是……不接？总裁办直管的，搞黄了，赵总监那边恐怕也交代不过去。而且那些黑历史要是被捅出去……
他咬了咬牙，腮帮子鼓起又松开，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组长……您这是……给我们机会啊！行！就按您说的办！九折！三天样品！保证质量！”
沈清辞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笑意。她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空白合同意向书，推到对方面前。
“钱经理，愉快。”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
咖啡馆里，钱胖子苦着脸，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感觉像是签了份卖身契。
而对面的沈清辞，轻轻吹了吹杯口并不存在的热气，眼底映着窗外的流光。
搞定一个“盟友”，有时候，比打败一个敌人，更有用。
这是朝堂上，最基本的合纵之术。
用在现代商场，看来，依然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