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这话如惊雷般在庭院中炸开,刹那间,满院的喧嚣尽数凝固。
宾客们脸上的窃窃私语、探究质疑,尽数化作瞠目结舌的震惊,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方才还指责我善妒不孝的夫人们,此刻面色煞白,手指着将军散落的长发,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祖母手中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涣散,嘴里喃喃道:
“女子?你怎会是女子……”
阿莲更是如遭雷击,脸上的泪痕僵住,护着小腹的手猛地收紧,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瞪着将军:
“你……你胡说!你明明是镇国将军,是男子!你是为了不认我和孩子,才编出这种谎话!”
就在众人哗然之际,一直静立在侧的太监上前一步,明黄的圣旨微微展开,尖细的嗓音穿透了庭院的死寂:
“肃静!接陛下圣旨——”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跪地接旨,连瘫软在地的祖母也被丫鬟扶着勉强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沈惊鸿,本为忠勇侯府嫡女,自幼心怀家国,愿以女儿身承父业,镇守边疆。其志可嘉,其功卓著。今边疆已定,四海升平,特准沈惊鸿恢复女子身份,仍袭镇国将军之职,享原俸禄仪仗。钦此!”
太监宣读完圣旨,将其递到将军手中,躬身道: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陛下早已知晓将军身份,此番布局,便是为了待将军得胜归来,还将军女儿身之实,也让天下人知晓,女子亦可保家卫国,不输男儿。”
将军接过圣旨,乌发垂肩,银甲映着晨光,英气与柔媚交织,她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
“臣,领旨谢恩。”
庭院中一片死寂,唯有风吹过廊下红灯笼的簌簌声。那些先前议论纷纷的宾客,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看向将军的目光中满是敬畏,再无人敢提半句“子嗣”之事。
祖母脸色灰败,显然还未从这惊天逆转中回过神来,先前的狂喜与怒气,尽数化作无地自容的窘迫。
“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莲突然尖叫起来,猛地从地上爬起,疯了似的冲向将军。
“你明明是男子!你骗我!你为了不认孩子,勾结陛下一起骗我!”
大太监眼神一厉,沉声道:
“大胆民女,竟敢质疑圣旨,污蔑将军,此乃忤逆之罪!”
他话音刚落,两名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挣扎不休的阿莲。阿莲拼命扭动着身子,哭喊着:
“放开我!我肚子里怀的是将军的孩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沈惊鸿,你快认我啊!”
将军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半分波澜:
“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骨肉之说?你编造谎言,妄图混入将军府,骗取名分,其心可诛。”
“我没有!我没有撒谎!”
阿莲还在嘶吼,却被侍卫死死按住,连挣扎一下都不得。
大太监不再多言,沉声道:
“带走!交由顺天府审理,查明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从严处置!”
“不要!我不要去顺天府!”
阿莲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被庭院的朱门隔绝在外,只留下一阵渐行渐远的呜咽。
6
阿莲的哭喊声彻底消散后,庭院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震惊,嘴唇嗫嚅着,却没一个人敢先开口。
方才那些指责我善妒、议论将军薄情的话还萦绕在耳畔,此刻想来,竟成了自打嘴巴的笑话。
我见状,轻轻拨开身旁的丫鬟,往前迈了一步,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朗声道:
“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是一场闹剧,如今真相大白,也不必再放在心上。将军得胜归来,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可别让不相的人扫了兴。”
说着,我转头吩咐管家:
“宴席都备好了吧?快请诸位宾客入内就座,好酒好菜伺候着,今定要让大家尽兴而归。”
管家连忙应下,高声招呼着宾客们移步前厅。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顺着台阶下,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连连附和:
“是极是极,将军劳苦功高,该好好庆贺才是!”
“方才是误会,多亏夫人明事理,才没让闹剧闹大!”
一时间,先前的尴尬与凝滞尽数散去,宾客们说说笑笑地跟着管家往里走,府里又恢复了张灯结彩该有的欢乐气氛,丝竹之声重新响起,酒香与菜香渐渐弥漫开来。
反观祖母,她瘫坐在作为上,脸色灰败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先前的狂喜与盛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窘迫与难以置信的呆滞。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
婆母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是不忍,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婆子:
“扶老夫人回房歇息吧,好好照料着。”
婆子们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扶着祖母,一步一步缓缓往内院走去。
祖母的背影佝偻着,再也没了先前那般威严的模样,只剩下被现实狠狠打击后的颓然。
这时,将军迈步走到我身边,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阿念,今之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沉着应对,稳住局面,我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摇摇头道:
“我一落魄人家女儿,能有今,还不是多亏了有你,有将军府。本就说好的事,谈何称谢。”
7
将军恢复女儿身的消息,三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先前那些嚼舌说我善妒、盼着我被休的人,这下全闭了嘴,反倒一个个凑上门来巴结。
街头巷尾全在夸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连陛下都为她破例,将军府的风头一时无两!
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婆母隔天就摆了家宴,遍请府中亲友与京中相熟的世家夫人。
酒过三巡,婆母端着酒杯站起身,当着众人宣布:
“阿念这孩子,嫁入将军府三年,始终贤良淑德。我实在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更舍不得她后孤身无依。从今起,她便是我将军府的二小姐,我的亲女儿!”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方才还在悄悄议论我与将军该如何收场的几位夫人,手里的酒杯差点摔在桌上,脸上满是诧异。
不过如今也没有人去提那些没眼力的闲话。生怕得罪了如今圣眷正浓的镇国将军。
我愣在原地,眼眶瞬间发热。
站起身,对着婆母深深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
“谢母亲不弃,阿念往后定好好孝敬您,护着将军府,护着姐姐!”
将军站在一旁,快步上前将我扶起,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指尖带着温热的力道:
“往后,姐姐护着你,再不让人敢轻看你半分!”
满座宾客见状,纷纷起身举杯道贺,称赞婆母英明,羡慕将军府姐妹情深,席间的气氛热烈又融洽。
而另一边,被押进顺天府大牢的阿莲,当天便什么都招了!
她本是成国公世子养在外面的外室,珠胎暗结后被世子夫人撞破。
世子夫人手段狠厉,不仅断了她的所有钱财供给,还扬言要将她沉塘灭口,以绝后患。
走投无路之下,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想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家碰瓷躲祸。
碰巧那在茶楼听人闲聊,说镇国将军成婚三年无所出,府中长辈尤其是老夫人,急着抱孙子都快魔怔了。
她当即动了歪心思,觉得这是个可乘之机!
她花三文钱在街角小摊上买了块劣质玉佩当作信物,又从茶客口中打听了将军手上有胎记这种人人皆知的消息,便壮着胆子上门闹事。
她赌的就是将军府为了子嗣,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把她收进府中。
她满心以为,只要混进将军府生下孩子,凭着这层身份,说不定就能母凭子贵!
万一我和将军后依旧没有个一儿半女,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就是世子!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将军竟是女儿身!
最后狠狠打在了铁板上,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8
可将军听闻这个消息后却总觉得不对。
“阿念,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将军将剪刀搁在石桌上,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石面,语气沉了几分。
“阿莲不过是个走投无路的外室,若无人背后指点,怎敢如此精准地拿捏将军府的软肋,甚至敢在我凯旋之上门闹事?”
我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你是说,她背后有人指使?”
“绝非她一人能有这般胆量和算计。”
将军颔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她选的时机太巧了。今我得胜归来,府中宾客盈门,她闹这么一出,既能借众人之口给你施压,又能让事情快速传遍京城,败坏将军府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她赌的是府中长辈急着要子嗣,定会对她网开一面。这步步算计,哪里像个慌乱无措的外室能想到的?”
婆母恰好路过,闻言也停下脚步,面色凝重:
“惊鸿说得有道理。成国公世子的外室,按说该忌惮将军府的权势,怎敢主动找上门碰瓷?这里头定然有猫腻。”
将军目光坚定:
“此事绝不能就此了结。若不揪出背后之人,后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我这就进宫面圣,将前因后果一一禀明。”
说罢,她即刻换了朝服,策马直奔皇宫。
御书房内,圣上听完将军的奏报,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案,神色沉肃。
“沈将军所言极是,阿莲一个弱女子,断无这般筹谋。”
圣上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朕早察觉朝中有人对女子当政心怀不满,暗中蠢蠢欲动,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拿将军府开刀,妄图挑拨朕与你的关系。”
当即,圣上传旨,命锦衣卫彻查此事,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锦衣卫行事雷厉风行,顺着阿莲这条线索层层追查。
先是查到成国公世子近期与恭亲王府的长史往来密切,接着又搜出两人私下传递的信件。
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所有证据最终都指向了圣上的亲弟弟恭亲王。
恭亲王自圣上登基以来,便对女子当政心存怨怼,暗中勾结了一批对新政不满的旧臣,一直伺机作乱。
他早已打探到将军府急于子嗣的内情,又知晓成国公世子在外有个怀了孕的外室,便暗中授意世子夫人走阿莲,再派人指点阿莲上门碰瓷将军府。
他打的算盘极毒。
若是将军府认下阿莲,后真相败露,将军府声誉扫地,圣上倚重的镇国将军便会成为天下笑柄,公信力大减。
若是将军府不认,我与将军均会落下骂名,引发朝野非议,他再趁机煽风点火,挑拨圣上与将军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而成国公,不过是他手中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当真是好算盘!
9
证据确凿,恭亲王的阴谋昭然若揭。
圣上龙颜大怒,拍案而起。
“竖子敢尔!朕念及手足之情,对他百般容忍,他竟勾结党羽,构陷忠良,妄图动摇国本!”
当即,圣上拟下圣旨,命沈惊鸿全权负责查处恭亲王一系。
将军领旨谢恩,一身银甲再度披身,带着锦衣卫与禁军直扑恭亲王府。
恭亲王本还想负隅顽抗,怎奈锦衣卫早已摸清他府中部署与党羽脉络,不过半光景,王府便被团团围住,府中私藏的兵器、密信尽数被搜出。
那些与恭亲王暗中勾结的旧臣,也一个个被揪了出来,或被罢官下狱,或被削爵流放,往里依附恭亲王的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
将军亲自押解恭亲王入宫面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细数其罪状。
圣上痛心疾首,却也毫不留情,下旨将恭亲王贬为庶民,圈禁终身,其党羽皆按律严惩。
这场雷霆手段震惊朝野,那些心存异心之人见状,无不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妄动半分。
风波平定后,圣上在金銮殿上举行大典,不仅重赏了镇国将军沈惊鸿,更特意召我上殿。
圣上坐在龙椅上,目光温和却带着赞许,朗声道:
“江念虽为女子,却聪慧机敏,沉着冷静。当面对污蔑,你不卑不亢,既能稳住局面,又能巧设圈套,静待真相大白,更间接助朕识破了一场惊天阴谋,功不可没!”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皆俯身行礼,附和道:
“陛下所言极是,将军府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圣上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语气愈发郑重:
“朕素来推崇男女平等,女子亦可有才,亦可建功立业。今特赐江念上朝议事之权,往后每逢朝会,可随镇国将军一同入宫,参与朝政议论,为江山社稷献策献力!”
这道旨意一出,满殿皆惊。
要知道,自古以来,女子能入宫上朝议事者,寥寥无几。
我心中又惊又喜,连忙跪地谢恩:
“臣女江念,谢陛下隆恩!臣女定当恪尽职守,不辜负陛下信任,为家国尽绵薄之力!”
几后,顺天府的最终判决送达府中:
阿莲碰瓷欺瞒,判流放三千里;成国公世子纵容外室、勾结逆党,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世子夫人手段狠厉,亦被判禁足府中终身。
至于那些依附恭亲王的余党,也在锦衣卫的彻查下尽数伏法,朝堂之上终于恢复了清明。
自那以后,将军府子愈发顺遂。
我随沈惊鸿入宫议事时,虽偶有守旧大臣面露不屑,却都被我有理有据的见解怼得哑口无言。
久而久之,满朝文武皆认可了我的才,再无人敢因性别而轻视。
岁月流转,镇国将军沈惊鸿戍边卫国、江念入朝议事的佳话,渐渐传遍了大江南北。
越来越多的女子鼓起勇气,求学、从商、甚至投身军旅,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一场始于闹剧的真相大白,和两个女子彼此扶持、坚守初心的赤诚。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