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乎每晚萧庭都来我这,我们过了好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直到今日。
我问静和,宫里是有什么喜事么,怎么笑声都飘进贝叶斋了。
静和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立即回话,我心下一咯噔,就知这事儿恐怕与我有关。
我装作不在意的,连那懒散的坐姿也没动一下。
“说呗。”
静和将头低下去,声音也轻的很,可我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
“太子妃定了秦家嫡长女,成亲的日子定在十月十三。外头……忙着布置喜事呢。”
哦,十月十三啊。
我在这里头住的日子太久,都忘了如今已经是九月了。
日子这样紧,难怪动静这样大,也难怪萧庭已有五日不曾来了。
我以为他政事繁忙,原是娶妻在即。
“这样……挺好的。太子要成亲,本宫这个做母后的,应当就能出去了罢。
“好事,好事啊。”
11
我的想法被印证了。
第二日就传了道圣旨来,并着一盘又一盘的赏赐。
大致意思是,皇后为国祈福辛苦,而今皇帝身子果然愈发精神矍铄,特意恭请皇后回宫,并主持太子的婚事。
我高高兴兴的接了这道圣旨,就昂首阔步地回了我的椒房殿。
其实贝叶斋案上有几张纸,是我写的歪歪扭扭的情诗,墨迹还没干呢。
我没读过书,写那么几句是耗了我很大的气力的,可我不打算带走,我让静和烧了它。
我又一次没带任何行李,也没打任何招呼的走了。
但这次,萧庭也没找我。
12
椒房殿的日子高床软枕,过的舒服极了。
我躺在贵妃榻上吃着这个小丫头递过来的果子,又喝一口那个小丫头喂过来的蜜露。
还有一个捏肩的,一个翘腿的。
而面前是一排小丫头穿着我皇后的衣裳,转着圈儿走。
我指指那个穿黄的。
“本宫不喜欢玉簪,你试试那根金的。哎对对对,就那根看着有十两重的。”
但左右看着还是不得劲,又指挥后面那个穿红的,叫她配了跟翡翠绿的珠串转一圈。
就这么一个个的试,着实很能打发时间。
一眨眼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只是还没吃上一口,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秦弄玉,未来的太子妃。
我举着那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叹了一口气,还是搁下了。
“传她进来吧。”
13
不愧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腹有诗书气自华。
讲话也足够的弯弯绕绕,撇去那些子请安的话不提,她甫一坐下来,就开始给我讲了个故事。
讲的是则天皇帝还是武才人的时候,勾引了唐高宗的事儿。
她的声音轻柔,讲的很是娓娓动听,只是眼神里压不住那道鄙夷。
我笑了笑,感情搁这儿点我呢。
她绵里藏针,可我偏偏是个粗俗的人,最喜欢单刀直入。
我当即把筷子一掷。
“秦娘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后宫也有人勾引太子?
“好啊,本宫统辖六宫,竟有人这样胆大包天么。
“来人,搜查六宫。”
秦弄玉眼见我这阵仗,倒一时慌了,话也不利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没人勾引殿下。”
她当然要慌,她本意是想打压我。
可若为着她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六宫诸妃都搅弄进来,对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名声可大为不利。
毕竟,诸妃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会由着她泼脏水呢。
她看不上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宰相女儿,却忘了我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14
大概是我寻常没脾气惯了。
如今难得发回脾气,竟唬得满殿的宫人都跪下了。
气氛一时压抑的很。
秦弄玉的脸色也难看,但又不得不咬着牙盈盈跪下去。
“请皇后娘娘息怒,臣女绝无言指后宫之意,请不必惊扰众人。”
我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
“本宫不爱这些弯弯绕绕的把戏,莫说你如今还不是太子妃,手不必伸得那样长。
“日后便坐上了那位置,也得尊本宫一声母后。”
不知是哪个字眼儿激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来。
“其实皇后娘娘大可不必这样气势汹汹!
“臣女不过是讲了个故事,若没有做亏心事,何必像是恼羞成怒似得。”
这话实在大不敬,没等我发话,素来包子脸一味笑盈盈的静和就板起脸,给了她一巴掌。
“放肆!岂敢如此冒犯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一只皂靴踏进了殿,抬脚就踹在了静和的心窝上。
静和倒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痛得蜷缩起来了,却硬是没敢叫一声疼。
“狗奴才,竟敢动手。”
15
其实萧庭小心的护着秦弄玉的那副姿态,真的很好看的。
比他同我在一起时的任何时候,都好看。
我以前在如意楼的时候,总也幻想着,会有个男人如此珍重我,手持三尺青锋,从天而降,将我从那滩泥泞中救走。
现在这个男人来了,只是刀柄护她,刀锋朝我。
我心中苦笑了一声,怪谁呢,怪我陈萝命不好,脑子也不好。
竟信过几回狗男人的狗屁话。
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是狗屁。
“太子做什么,要本宫这凤仪殿见血么?”
我慢慢站起来,抖落抖落宽大的袖口,端正的将两手叠在腹前,对上萧庭那双狭长冷清的眼,分毫不让。
萧庭嘲弄地嘴角勾了勾。
“皇后好大的架子,只是也太看不清形势了,还真把自己当六宫之主么。”
“当然是啊,不然怎么主持你的婚事呢。”
我笑的愈发真诚,而萧庭的脸却一点点的白了下去。
直到秦弄玉拉了拉他的小拇指,实在是很亲昵的举止。
“殿下,大事要紧,莫为了我……”
萧庭像是从什么里回神过来,冷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儿臣就等着母后来主持婚事。”
然后萧庭就将人打横抱走了,宫灯将他们的影子照的很长,也很缠绵般配。
等人不见了踪影,我才吸了吸鼻子,骂骂咧咧的。
“干嘛呀,又不是断了腿,还非得抱走,真令人恶心。”
16
萧庭那脚踹的实在有些重,静和已卧床好几日了。
我每每去看望她,见着她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愈发的恼恨上萧庭。
静和倒还总宽慰我安心,说做奴婢的,这都是应该的。
“狗屁应该,你没听过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静和吓得从床上撑起来,连忙捂住我的嘴。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娘娘慎言!”
我胡乱点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躺下,可要好好养着。
“等你好了,本宫就像陛下请旨,提前放你出宫。
“你不是说家乡有个等着你的郎君么,到时本宫再给你些银票啥的,你们好生过日子去。”
静和看着老成,其实也不过二十二,霎时羞红了脸。
“多谢娘娘。奴婢也不急的,奴婢再多伺候您两年。”
我嗤了一声。
“你不急,有人会急。男人嘛,见一个爱一个,你不快些出宫,保不齐他就爱上别人了。你就甭推辞了。”
我从静和房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光刺的很,激得我一时流出几滴晶莹。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个通透人。
呸,狗男人确实都那样儿。
17
“皇后在说什么?”
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突然从前头响起,我猛的抬头。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身寻常圆领袍,腰系白玉带,瞧着倒比同岁的要年轻一些。
只是眼下的青灰,仍是透出一些身子的亏空。
再看他旁边那位躬着身子的太监,瞧穿着是大监了,一张圆脸笑容可掬,只是那双眼里有遮不住的精明。
若他是何大监,那么中间这位便是……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他不咸不淡嗯过一声,那迫人的眼神仍不曾从我身上移开,我借口说是筹谋太子婚事呢。
他虽狐疑,却也没再多问。
跟在他后头回凤仪殿时,我简直头皮发麻,这尊佛到底是怎么想起来这的。
故而连他顿住了步子我都不曾发觉,直直的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我麻了,皇帝笑了。
不远处站着的太子脸黑了。
18
皇帝坐在正中,我和太子分坐两侧。
这顿气氛诡异的晚膳,用得我味同嚼蜡。
大抵是我太久没出声,神情也有几分呆滞,皇帝倒温和得问了一句。
“是不习惯这些菜么?朕素来吃的清淡了些,你若不惯,朕便叫人再传几道来。”
我忙不迭摆手说不用。
开玩笑,我哪敢啊,咱是什么傀儡皇后咱心里还是门儿清的。
皇帝却愈发温和起来,轻笑了一声。
“不必这样怕朕,前段时候是朕冷落了你,往后朕好生补偿你。”
话音刚落,我就察觉到了对面萧庭递过来的眼神。
他漆黑的幽瞳里满是嘲弄不屑,又隐隐有几分薄怒。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几乎抛弃了所有的礼法和尊严。
到头来,是他一声不吭要娶妻了。
萧庭,你凭什么。
我努力忽视对面的目光,噙着盈盈笑意看向皇帝。
“多谢陛下,我……不,臣妾,臣妾不委屈,为国祈福是臣妾的本分,臣妾唯愿陛下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我话一顿,又补上。
“当然,陛下若实在想补偿,便多赐臣妾些珍宝首饰吧。嘿嘿,臣妾爱那个。”
我是个俗人,从前是想过好日子,如今也还是想过好日子。
虽说是宫里,也是个到处要使银子的地方。
钱到位了,日子才能舒心不是。
只不知道是我哪句屁话正好拍在了龙心上,皇帝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
看向我的目光也愈发柔情,却又好像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似的,带着无尽的追忆。
“岁岁平安好啊。皇后,你要与朕岁岁平安。”
不等我说些什么,萧庭像是终于克制不住了。
向来清冷矜贵的太子爷猛得将筷子一搁,抿着唇道。
“父皇,北戎屯兵边境,近来屡次骚扰边境百姓,意图挑衅我大梁。
“秦国公、王太尉、徐将军都已入宫,等着与您相讨要事。”
皇帝却慢悠悠的擦了擦嘴,满不在乎的样子。
“政事朕早已交与你,太子可自行相商,不必问朕。”
转又吩咐何大监。
“准备一下,朕今晚歇在凤仪殿。”
一句话,差点给我干碎。
埋在碗里假装吃饭的头猛就抬了起来,眼神有几分茫然。
萧庭眼里寒波澹澹,带着不可商量的压迫感,拱手朝皇帝。
“此事事关国体,请父皇务必坐镇前朝。”
皇帝脸上的温和褪去,他呵笑一声,霎时冷起脸。
到底是多年皇帝,哪怕如今沉迷长生之道,身上那股子威严仍是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他负着手冷睥萧庭。
“若朕主和呢。”
萧庭丝毫不惧。
“我大梁兵强马壮,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