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福尔马林的味儿混着血味，在实验室里散开来，刺得我鼻子发疼。
我看见爸爸的脚像被钉住似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唇抖着，半天说不出话。
他蹲下来，手指离我的手腕就几厘米，却不敢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
“这是年年的手……去年冬天在学校门口，我见过她挽着陈谨的胳膊，这纹身我记得……”
妈妈站在那儿，脸比我的手腕还白，浑身都在抖。
她之前对我吼的凶劲儿全没了，只剩下慌，嘴里不停念叨：
“不可能……她明明只是躲起来了……她怎么敢死？”
妈妈瘫坐在冷柜前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抓着冷柜门把手，指节白得吓人。
“怎么会呢……我就是把她关进去冷静一下啊。”
她声音抖得厉害，“我连开关都没开！你看这个按钮！还是弹起来的！她怎么就死了？”
她突然猛拍冷柜门，“砰砰” 的声响扎得人耳朵疼。
我飘在旁边，看见她眼泪顺着脸往下淌。
爸爸一把揪住妈妈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爸爸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跳着。
“冷静？把孩子关进冷柜叫冷静？她才七岁！你是不是疯了！”
妈妈被拽得趔趄了一下，立刻反手抓爸爸的衣领。
“我疯了？还不是因为你！”
“是你不管她！要不然我能这样么？”
“我不管她？”
爸爸气得笑出声。
“上周她发烧到三十八度，你只知道在实验室，我回来时她脸都烧红了，你还说小孩发烧正常。”
“上次幼儿园开家长会，你答应好去，结果老师最后给我打电话，你有脸说我不管他？”
他们声音越来越大，互相撕扯着谩骂。
实验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爸妈的争吵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我的心脏。
我活着的时候，他们争着抢着不要我。
怎么我死了，他们倒是互相为我吵起来。
周宜川站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白大褂下摆。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管她？”
爸爸一把甩开妈妈的手。
“上个月她生日，我提前订了蛋糕，你说实验到关键期不能走，结果呢？”
“我带着蛋糕去实验室，你连头都没抬，还让周宜川把蛋糕扔了！”
妈妈的肩膀猛地一垮，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那是忙忘了！实验数据差一点就出结果，我不能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
爸爸指着地上的手腕，声音发颤，“现在你的女儿没了，这就是你的功亏一篑？”
周宜川突然咳了两声，试图打断这场争吵：“教授，陈老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数据泄露的事还没查清楚，万一影响了陈老师的名誉……”
他这话本是想讨好妈妈，却没料到爸爸猛地转头盯住他。
“你刚才说，你去冷柜那边看过，年年还蹲在里面？”
周宜川脸色一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是……是啊，我劝她出来，她不肯……”
“不肯？”
爸爸步步紧逼，“那冷柜里的血污怎么解释？”
“还有这截手腕，你不是说她好好的在里面吗？她的手怎么会在这里？”
周宜川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后来自己跑出来，遇到了什么意外……”
“意外？”
院长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严肃。
“实验室 24 小时有监控，冷柜区域更是重点监控范围，有没有意外，调监控就知道了。”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安保科的电话：“立刻把陈谨实验室近 48 小时的监控调过来，尤其是冷柜和电脑操作区，马上送到一楼会议室！”
挂了电话，院长冷冷地扫了周宜川一眼：“在监控出来之前，谁都别想离开实验室。”
周宜川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双手紧紧攥着，指缝里沁出了汗。
我飘在他旁边，清楚地看到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数据拿到了吗？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他慌忙按灭屏幕，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任何人。
妈妈坐在地上，目光一直黏在那截手腕上。
她伸出手，想去碰，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微微颤抖。
我知道，她想起了去年纹纹身的那天。
那天她难得没有待在实验室，带了我去巷口的小店，握着我的手说：“年年，以后不管你在哪，妈妈看到这朵雏菊，就知道是你了。”
那时我还高兴地抱着她的脖子，说：“那妈妈也要纹一样的，这样我也能找到妈妈。”
可现在，她看着这朵染血的雏菊，眼里只有恐慌和不敢置信。
爸爸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纸巾裹住那截手腕。
“年年最怕冷了。”
“冬天睡觉总踢被子，我得把她抱在怀里才能暖过来……你怎么能把她关在冷柜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