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里,三师姐沐欢欢正倚门而立,似在等他。
“小师弟,你脸色不太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瞧见他略显苍白的面容,沐欢欢立刻皱眉关切,“若真身子不适,明日我替你值勤便是。”
“三师姐多虑了,我好得很。”林玄拍了拍肚皮,“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没有吃的?”
“哪回少过你的份?”她白了他一眼,“今儿托了那位二郡主的福,师父难得大方了一回,厨房里全是硬菜。”
说着,便将锅中温着的一碟碟菜肴端了出来。
……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沐欢欢忍不住轻声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没事。”他头也不抬,筷子不停。
一顿猛吃,直到肚子滚圆才停下。
习武之人讲究炼精化气,不吃饱哪来的精气可炼?
沐欢欢泡了杯热茶递过去:“吃饱了就去趟真武大殿,师父在等你。”
“该不会又要挨训吧?”他用茶水漱了口,小声嘀咕。
“应该不是。”沐欢欢摇头,“与其在这瞎猜,不如早点过去。”
“那我先走了,三师姐。”他抹了抹嘴,转身朝大殿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远远便望见真武殿内透出一点昏黄灯光。
“师父,您找我?”
大殿之中,真武像前,中年道士正悠闲品茗,神色安然,一看便知心情不错。
半年相处下来,林玄早已摸清这位掌教性子——稳重却不迂腐,随和里藏着威严。
“北凉府送来的上等茶,尝一口?”王重娄笑着相邀。
“刚在三师姐那儿喝了一杯,您要是真疼我,不如赏点茶叶带回去。”他摆手推辞。
“好个小滑头,倒学会上门讨便宜了。”王重娄笑骂。
“以前咱们武当穷,做徒弟的不敢张口;今儿可不一样,那位二郡主刚送来好几车礼,弟子也想跟着沾点光。”
“去去去!”王重娄佯怒挥手,“待会自己去库房拿一点,别贪多,你也知道为师没多少存底。”
“谢师父!”林玄顿时眉开眼笑。
“今日与徐家那丫头比试,可曾挂彩?”王重娄问。
“没伤着。”林玄撇嘴,“那丫头脾气冲,可真动起手来,要不是顾着北凉王的面子,几招就能让她认输。”
这话自然有些夸大。
未突破之前,他顶多略占上风;但如今境界已破,再战徐渭熊,恐怕对方连他一剑都接不下。
王重娄抚须轻叹:“你今日胆子不小。
那徐二小姐可不是善茬,敢拔剑杀人的主儿,又有五百雪骑护卫,你就真不怕她恼羞成怒,当场动手?”
“不怕。”林玄扬眉,“这是武当山,就得讲武当的规矩。
真打不过——我又不傻,转身就跑便是。”
“咳咳。”
王重娄含笑点头:“不错,这才有点样子。
日后行走江湖,切记性命第一,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
他目光落在小道士身上,细细端详片刻,忽然眉头一皱,低声咦了一声:“怪了。”
“你这小子,眼神里怎么透着一股锐气外泄,体内气息也虚浮不稳?”
沉吟片刻,他试探着问:“徒儿,莫非……你突破了?”
“嗯。”
林玄坦然应声:“跟那丫头交手之后,有所领悟,顺势而为,便将《先天炼气诀》推到了第四重。”
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说了件寻常小事,可听在武当掌教耳中,却如惊雷炸响,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急切追问:“二品境界……踏入了没有?”
“已入。”
林玄答得干脆。
王重娄强压心头震撼,招手道:“过来,让我探探你的内息。”
少年走近,掌教伸出两指,轻轻搭上他右手腕脉。
闭目凝神,初时眉心紧蹙,片刻后神情渐缓。
“果真是第四重无疑。”他低语,“但你显然是强行冲关,根基未固,气息如风中残烛,时强时弱。”
“师尊慧眼如炬。”
林玄顺势恭维,毫不吝啬赞词。
收回手指,王重娄从道袍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青瓷小瓶:“这是你师叔亲手炼的补气益血丹,共二十四粒。
早晚各服一粒,静坐调息,助你稳固内力、滋养肉身。
此药药性刚烈,切不可贪多。”
林玄接过药瓶,咧嘴一笑:“师父啊,您这也太抠门了,一瓶哪够?好歹给个三四瓶才说得过去。”
“你还嫌少?”王重娄横他一眼,“这药千金难求,药材更是稀有,你以为是炒豆子,随便抓一把?再者,是药三分毒,纵是灵丹妙药,吃多了也是伤身。”
顿了顿,他又郑重叮嘱:“此事绝不能透露半句与他人。你要明白,树大招风,人强惹妒。
锋芒太露,易折。”
“弟子明白。”
林玄神色认真,点头受教。
见他态度诚恳,王重娄这才满意地挥挥手:“去吧。”
“弟子告退。”
待少年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王重娄独坐椅上,手中茶杯端起又放下,目光怔怔望向深邃夜空。
良久无言。
忽而嘴角扬起,轻声道:“风水轮流转啊,忍了这些年,总算等到出头之日了。”
随即起身,取三炷香点燃,恭敬插入香炉,低头祷告:“真武大帝在上,列祖列宗护佑,若不愿见我武当子孙再受欺凌,请赐福于我那徒弟,多多庇佑。”
此刻他心中唯有庆幸——幸而未曾错过这个天资卓绝的传人。
暂且不提这位掌教在殿中焚香祈愿。
再说林玄回到房中,先洗了个热水澡,随即迫不及待打开瓷瓶。
倒出一粒丹药置于掌心:乌黑圆润,仅如指尖大小,药香清冽,扑鼻而来,只轻轻一嗅,便觉神清气爽。
即便他对丹道所知不多,也能断定此物极为珍贵。
当即盘膝而坐,吞下丹药,双目微阖,长剑横膝,双手轻覆剑脊。
药丸入腹即化,化作滚滚精元涌出,小腹暖意升腾。
他凝神聚气,引导真气加速炼化。
磅礴生机迅速渗入筋骨血肉,温养经脉,壮大气血。
依照《先天炼气诀》第四重心法,周天运转,循序渐进。
一夜苦修,直至翌日晨光微露,方才缓缓睁眼,药力尽皆归于己身。
此时气息相较昨日,沉稳厚重许多。
窗外草木覆霜,薄冰晶莹,整座武当隐于云雾之间,宛如人间仙域。
梳洗完毕,背起长剑出门。
寒风扑面,凛冽刺骨。
用过早饭后,便径直下了山。
一来继续值守山门,二则避一避那位北凉二郡主徐渭熊。
……
交接完岗职,三位师兄离去,山脚凉亭里,再度只剩他一人独守。
这样的日子他早已过了半年有余,习以为常。
平日里守山清静得很,多数时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每逢佳节,山上才稍显热闹,香客络绎不绝,踏着石阶而来,焚香许愿,祈求平安。
照旧是清晨练功,吐纳调息,趁着天光初露、山气清冽之时,吸纳天地间那一缕紫气,滋养体内气血。
四重炼气诀缓缓运转,腹中起伏如鼓,一呼一吸之间,清气入体,浊气排出,周而复始,形成一个小周天的循环。
可即便在这静修之际,他仍分出一缕心神,默默参详拔剑术的玄机。
凛冽山风从谷底涌上,掀动道袍下摆,寒意如针,刺透衣衫。
但随着真气流转全身,那点冷意转瞬便被驱散。
两个时辰过去,炼气收功,随即转入练剑。
“嗤——”
长剑离鞘,划破晨雾,斩向虚空,只留下一道微不可闻的破风声。
出剑,归鞘;再出剑,不带丝毫花哨。
只是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如同木人桩前苦练的学徒,机械却专注。
时间推移,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一片残影。
“你这样练,真能练出什么名堂?”
不知何时,少女已立于山道之下。
她身着黑色劲装,外披风氅,手中握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
徐渭熊静静望着那个小道士,眼中带着几分不解与轻疑。
那人却始终未回头,也未应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拔剑、收剑,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在心上。
武当辈分最高却年纪最小的小师叔牵着青牛走来,目光落在林玄身上,眉头微蹙,似有所思。
徐渭熊没有打扰,径自走入凉亭,在石凳上坐下。
“小道士,你知道他在练什么吗?”她问向旁边的洪姓小道童。
“贫道也不清楚。”道童摇头。
“故作高深。”
“装模作样。”
徐渭熊冷哼一声。
昨日比试,她手中长剑竟被震飞,以她的傲性,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今早祭拜一毕,便四处寻他踪迹,想讨个说法。
整座武当翻了个遍也没找着,最后还是用了些手段,才从小道士口中套出消息。
“嗤~”
“嗤~”
每一剑看似简单,实则凝聚了十二分的心力与神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