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炷香工夫之后,他便已精疲力竭,汗水湿透道袍,四肢沉重如灌铅。
“嗤——”
剑归鞘中,他抬手抹去额角汗珠,终于转身,望向凉亭中的少女,眉间微皱:“有事?”
若非必要,林玄并不愿与她多打交道。
徐渭熊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
靠得太近,极易被卷入江湖纷争与朝堂暗流之中,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当然是来讨回昨日那一剑。”少女起身,步出凉亭。
“你不是我对手。”少年淡淡回应。
这话像根刺扎进心里,徐渭熊眸光骤冷。
她自幼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剑术更是同龄人中难觅敌手。
在凉州时,多少少年俊杰连她三招都接不下。
如今却被一个不出名的小道士如此轻视,脸色顿时如冬霜覆草,寒得吓人。
“你瞧不起我?”她声音低沉,眼底掠过一丝锐利杀机。
“并非瞧不起。”林玄摇头,“只是说实话。”
少女怒极反笑,笑声却戛然而止。
下一瞬,长剑出鞘,身形疾进,直取对面少年眉心。
寒光一闪,剑锋破空而来,迅捷如电。
“实话最伤人。”他轻轻开口。
“嗤——”
刹那间,少女手腕一震,长剑脱手飞出。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寸之外,一柄剑尖静静停驻在她眉心前方,森然冰冷。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眼前只是一晃,胜负已定。
“好师侄啊,手下留情!”远处传来惊呼,小师叔慌忙喊道,“这位可是咱们武当的活财神!”
“要是伤了她,往后顿顿只能啃白水煮菜了!”
林玄收回目光,看向少女:“现在信了吗?”
“嗤——”
长剑轻颤,挽出一朵剑花,旋即入鞘。
许久,徐渭熊才缓缓回神,弯腰拾起自己的剑,语气平静:“我输了。”
纵然她心高气傲,满腹经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小道士,剑术实在强得离谱。
“昨天定是故意放水了。”
一想到这儿,北凉二郡主心里就像被猫爪挠过一般,又恼又恨。
她脸色阴沉地逼问:“昨日为何要让我?”
“小师叔不是说了么?你是咱们的活财神。”
林玄轻飘飘一句话,听得她火气直往上蹿。
强压着怒意,她再度追问:“你方才使的是什么剑招?”
“寻常路数罢了。”
小道士嘴角微扬,笑意淡淡。
“行了行了,别再逗她了。”
小师叔凑近了些,朝山下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底下可还蹲着五百大雪龙骑呢。”
“本郡主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
徐渭熊冷哼一声,“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但这局胜负,还没完。”
“你还想比哪样?”
林玄挑眉。
少女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总算走了。”
小师叔目送她背影消失在蜿蜒山径上,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好啊,小师叔,你竟敢出卖我!”
耳边传来幽幽一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面对林玄投来的质问目光,小师叔装作没听见,牵起青牛便溜之大吉。
约莫半个时辰后,徐渭熊去而复返,怀里竟抱着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一样不落。
“小道士,剑法我认输。
如今不比刀光剑影,改比文墨才情,敢不敢接招?”
她眉梢轻挑,眼中闪着得意的光。
“不比。”
林玄断然摇头。
可惜他愿不愿是一回事,人家答不答应又是另一码事。
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你输了。”
“你输了。”
“你输了。”
“你输了。”
凉亭中,少女连声宣告,越说越欢;林玄面色则越来越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几个时辰匆匆而过,暮色四合,两人已较量了琴艺、棋局、书法、绘画,乃至诗词歌赋,足足九场。
结果毫无悬念——除了一项剑法,其余八项,林玄尽数落败。
“小道士,你除了会使剑,还会点什么?”
看着一脸窘迫的少年,徐渭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心头积压已久的郁气一扫而空。
林玄冷哼一声,索性闭嘴不语。
……
“现在,服不服?”
徐渭熊扬声道:“除了手中那把剑,别的本事,你哪样胜得了我?”
“江湖儿女,别的可以平庸,唯独剑不能弱。”
小道士低声反驳。
“偏巧,本郡主并非江湖人。”
她毫不退让。
天色渐暗,乌云翻涌,一阵寒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山林顿时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腊月里的雨,落在身上如同碎冰扎肤,雨点敲打凉亭外的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清脆却冷冽。
“带伞了吗?”
林玄侧头问她。
“没有。”
徐渭熊摇头,走到栏杆边,从袖中伸出一只素手,探入雨幕。
冰冷的雨丝落在掌心,她淡淡道:“这雨,还不如我们凉州的刺骨。”
换岗时辰将近,可山上值守的师兄仍未现身。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的细雨,转眼间便化作倾盆之势,仿佛要把整个寒冬的湿冷都倾泻在这夜色里。
“嗒嗒嗒……”
“嗒嗒嗒……”
雨水顺着亭檐瓦片滑落,连成串串晶莹的水帘,在昏黄天光下摇曳。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林玄皱眉,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作响。
“饿了?”
少女回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有点。”
他坦然点头。
一上午练剑,下午又被拉着斗才艺,饭没吃上一口,怎会不饿?
“拿着。”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包,层层打开,竟是几块风干的牛肉。
林玄尝了一口,点头赞道:“味道不错。”
“家里带来的,路上吃了些,剩下的便宜你了。”
徐渭熊板着脸,语气冷淡。
“你不吃?”
他问。
“不吃。”
她摇头。
“那正好,我多吃两口。”
林玄笑着调侃。
少女眼角微微抽动,若不是打不过他,早就冲上去赏他两个巴掌。
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去,望向远处雨雾弥漫的山野。
夜色与雨帘交织,如浓墨泼洒,挥之不去。
大雨如注,丝毫不见歇意。
林玄三两下啃掉大半牛肉干,最后剩下一点,伸到她面前:“吃点吧。”
——雨还在下,可凉亭里的沉默,却悄悄变了味道。
“我不饿。”
徐渭熊语气清冷,眉眼间透着疏离。
话音刚落——
“咕噜”一声,腹中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她耳尖微红,侧过脸去,生怕被察觉。
余光却瞥见那个讨厌的小道士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得近乎刻意,可那微微抽动的嘴角,分明是在强忍笑意。
她心头火起,狠狠剜了林玄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牛肉干塞进嘴里,咬得咯吱作响,像是在跟那点干硬肉条较劲。
“你跟这口吃的有仇?”
小道士忍不住打趣,“至于下这么狠的牙口吗?”
“关你什么事。”
徐渭熊从鼻子里轻哼出声,带着几分倔强。
“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玄耸耸肩,索性伸了个懒腰,在凉亭里盘腿坐下,抽出那柄精钢长剑,又开始练他的拔剑术。
依旧是白天那一套:出剑、归鞘,再出剑,循环往复,毫无花哨。
整套动作朴素至极,却一丝不苟,仿佛每一次都在重新打磨。
外面风雨如怒,狂飙席卷山林,鸟兽匿迹,天地间只剩风啸雨砸之声。
溪水暴涨,拍打着岸边石块,轰鸣不断。
夜色浓重,像一池沉寂的墨水,不见星月。
火堆旁,少女裹紧衣衫,借着微弱火光取暖,勉强抵御这冬夜里滂沱大雨带来的刺骨寒意。
徐渭熊坐在木凳上,侧着头,目光落在那个执剑少年身上,看他一遍遍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风雨交加,四野死寂,唯有自然的咆哮灌入耳中。
忽然,林玄手腕一震,长剑轻颤,一道寒光疾射而出——
“铛!铛!铛!”
剑锋破空,在虚空中划出数道火花。
徐渭熊瞳孔微缩,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排乌黑细针,无声无息掠来,若非林玄及时挥剑格挡,此刻她早已身中暗器。
“谁?”
林玄厉声喝问,真气灌注于声,却瞬间被风雨吞没。
徐渭熊猛然惊醒,迅速抄起身边的剑,环顾四周,警惕万分。
林玄面色沉静,握剑而立,眼神锐利如鹰隼,全然不似平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二郡主,是冲你来的。”
他声音低缓,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凝重。
这场暴雨显然被人精心挑选——隔绝视线,压制声响,正是行刺的最佳时机。
“谁?”
徐渭熊冷冷开口,语气如冰。
就在这时。
“嗤——”
一抹寒芒自亭外暴起,直取北凉二郡主咽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