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文学
一个精彩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4章

天还没亮,芦苇荡里起了雾。

浓白的雾气贴着江面流动,吞没了远处的一切。沈砚秋站在渔屋门口,看着这片白茫茫的世界,手里的镇魂尺握得很紧。老周在他身边,黑竿斜插在泥地里,像一杆沉默的旗。

屋里,苏挽月正在给苏小荷喂水。女孩醒了,但眼神空洞,不说话,只是机械地吞咽。陈青在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几件湿衣服和干粮。

“雾大,是好事也是坏事。”沈砚秋低声说,“能掩护我们,但也会迷路。”

老周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罗盘。铜制的盘面,指针在雾气中微微颤动,但始终指向一个方向——正东。

那是巴东城的方向。

“走水路还是陆路?”陈青走过来问。他已经换了身干衣服,是从渔屋里翻出来的破旧渔夫装,勉强合身。

“陆路。”沈砚秋说,“水龙帮肯定在江上设了卡,走水路等于自投罗网。我们从芦苇荡穿过去,绕过码头,从西城门进巴东。”

计划定下,五人简单吃了点干粮。苏小荷还是不说话,但能自己走路了,只是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沈砚秋注意到,她掌心的水纹印颜色又淡了些,几乎要看不见了。

队伍出发。老周在前面探路,沈砚秋押后,陈青扶着苏小荷在中间,苏挽月背着布包。棺材被暂时藏在渔屋的夹层里——沈砚秋用符咒做了遮掩,除非刻意搜查,否则很难发现。

芦苇比人还高,密密层层,风一吹就哗哗作响。脚下的泥地软烂,每走一步都陷进去半只脚。雾气浓得化不开,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只能靠老周留下的记号辨认方向。

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老周的警示哨声——三声短促的鸟鸣。

所有人立刻蹲下,屏住呼吸。雾气中,隐约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这边搜过了吗?”

“搜过了,鬼影子都没有。老大是不是太紧张了?那几个人昨晚就该淹死了。”

“少废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个小姑娘,陈帮主交代了,必须带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芦苇缝隙,能看到几个黑衣汉子在搜索,手里提着刀,腰上挂着绳钩。是水龙帮的搜捕队。

沈砚秋做了个手势,五人缓缓后退,悄无声息地潜入旁边一片更茂密的芦苇丛。陈青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那边!”一个黑衣汉子喊道。

脚步声朝这边涌来。沈砚秋握紧镇魂尺,准备拼命。就在这时,苏小荷忽然抬起头。

她的眼睛又变成了蓝色。

不是昨晚那种刺眼的湛蓝,而是雾蒙蒙的、像江雾一样的淡蓝。她抬起右手,对着前方的雾气轻轻一挥。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雾气像是有了生命,开始流动、旋转,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浓密的白色漩涡。搜捕队的人冲进这片区域,立刻失去了方向,在原地打转。

“怎么回事?雾怎么突然这么浓?”

“我看不见路了!”

趁这机会,沈砚秋五人快速撤离。老周在前方引路,专挑最难走的泥泞小路。苏小荷走得很稳,眼睛里的蓝光渐渐熄灭,又恢复了空洞。

一口气跑出二三里,确定甩掉了追兵,众人才停下来喘气。

“刚才那是……”苏挽月看着苏小荷,声音发颤。

“印记的力量。”陈青脸色复杂,“完整的印记,能操控和水有关的一切——江雾、雨水、甚至……江水本身。”

沈砚秋想起昨晚江上的那一幕。苏小荷能逼退黑影,现在又能操控雾气,这种力量如果完全觉醒,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能再用这种力量了。”他沉声说,“每次使用,印记都会加深。等到完全融入血脉,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苏挽月握紧了表妹的手,苏小荷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休息片刻,队伍继续前进。穿过芦苇荡,前方出现一条土路,路上有深深的车辙印。沿着土路走了一刻钟,巴东城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显现。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城,城墙是青灰色的,很高,上面有箭楼和瞭望台。城门口有兵丁把守,正在检查进出的人。

“正常进。”沈砚秋说,“越躲躲藏藏,越惹人怀疑。”

五人混入进城的人群。都是些赶早市的农民和小贩,挑着担子,推着车子,吵吵嚷嚷。守门的兵丁懒洋洋地检查,收了几个铜板的入城费,就放行了。

进城后,沈砚秋找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要了两间房。客栈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看到他们一身狼狈,也没多问——长江边上,这种逃难似的人见得多了。

安顿好后,沈砚秋让苏挽月照顾苏小荷,自己带着陈青去城里转转,打听消息。老周留在客栈警戒。

巴东城不大,只有三条主街。街上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米铺、布庄、铁匠铺、药铺……还有几家专做水运生意的货栈,门口挂着“代雇船只”的牌子。

沈砚秋走进一家茶铺,要了壶茶,坐在角落里听人闲聊。陈青则去码头那边探探风声。

茶铺里人不少,大多是船工和脚夫,聊的都是江上的事。沈砚秋听了一会儿,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九江那边又沉船了,这个月第三艘……”

“……听说捞上来的人,手心都有古怪的纹路……”

“……官府派人查了,什么都没查出来,说是意外……”

“……屁的意外,我二舅的船就在那片出的事,他说看见水里有东西,黑乎乎的一大片……”

正听着,陈青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码头被封了。”他低声说,“水龙帮的人在查所有去九江的船,说是要找几个逃犯。我看到了悬赏令,有我们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像,但特征都对得上。”

沈砚秋的心沉了下去。水龙帮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

“还有别的路吗?”

“有。”陈青说,“陆路。从巴东到九江,走古道翻山,大概需要七八天。但那条路很险,要过‘鬼见愁’峡谷,而且……最近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

“山里闹土匪。”陈青压低声音,“听说是从四川那边流窜过来的,专抢过路的商队。上个月有支运药材的队伍被劫了,十几个人全死了,尸体扔在山沟里,三天后才被发现。”

沈砚秋沉默地喝了口茶。水路被封,陆路有匪,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还有别的办法吗?”他问。

陈青想了想:“也许……可以找‘黑船’。”

“黑船?”

“就是不走官道、不登记的私船。”陈青说,“有些船为了逃税,或者运些见不得光的货,会走偏僻的水道,绕过码头检查。我知道巴东城里有几个船老大做这种生意,但要价很高,而且……不保证安全。”

“能找到吗?”

“我试试。”陈青说,“但需要钱,很多钱。”

沈砚秋摸了摸怀里。从赵管事那里拿的五百块,一路上花了一些,还剩三百多。如果雇黑船,这些钱恐怕不够。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他说,“你先去打听,天黑前回来。”

陈青点点头,起身离开。沈砚秋又在茶铺坐了一会儿,听完了那桌船工的闲聊,这才结账离开。

回到客栈,苏挽月正在给苏小荷喂药——是从药铺买来的安神汤。苏小荷还是老样子,不说话,但很听话,让喝药就张嘴。

“怎么样?”苏挽月问。

沈砚秋把情况简单说了。苏挽月听完,眉头紧锁:“钱不够的话……我还有些首饰,可以当掉。”

“不行。”沈砚秋摇头,“那是你的东西。”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苏挽月说,“小荷的情况不稳定,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越快离开越好。”

沈砚秋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谢谢。”

傍晚,陈青回来了,带来了消息。

“找到了一个船老大,姓胡,外号‘胡大胆’。他有一条快船,经常跑巴东到九江的私活。但他说,最近江上查得严,要价翻倍——三百块,不还价。”

三百块。刚好是他们所有的钱。

“船可靠吗?”沈砚秋问。

“不知道。”陈青实话实说,“但他是唯一一个敢接活的。其他船老大一听要去九江,都摇头,给再多钱也不干。”

沈砚秋思考片刻,做出决定:“就他了。什么时候能走?”

“明晚子时,在城西十里外的‘老鹰嘴’码头接人。他只等一刻钟,过时不候。”

“好。”沈砚秋掏出钱袋,数出三百块交给陈青,“你去付定金,告诉他,明晚准时到。”

陈青接过钱,犹豫了一下:“沈师傅,你信得过我吗?这么多钱……”

“我信你。”沈砚秋看着他,“但你也要记住,如果你骗了我,后果会很严重。”

陈青郑重地点头:“我不会骗你。”

他离开后,沈砚秋让老周去城西探路,确认“老鹰嘴”码头的位置和地形。自己和苏挽月则在客栈准备行装。

夜色渐深,窗外下起了雨。

不是大雨,是细密的、连绵的秋雨,打在瓦片上沙沙作响。客栈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雨中摇晃,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沈砚秋坐在窗边,看着雨幕中的巴东城。灯火在雨水中晕开,像一团团模糊的光斑。远处长江的方向,隐隐传来雷声——不是天上打雷,而是江涛拍岸的声音。

苏挽月哄睡了苏小荷,走过来坐在他对面。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想我父亲。”沈砚秋说,“二十五年前,他也来过巴东,然后去了九江。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但一定……不容易。”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他吗?”

“不知道。”沈砚秋诚实地说,“但如果他还在,一定在等我去找他。”

苏挽月沉默了一会儿:“沈师傅,你说水纹印是‘契约’。那契约的内容是什么?人们用它交换了什么?”

这个问题沈砚秋也想过。从陈清河、老周、顾不知尸体,还有那些被沉江的姑娘来看,水纹印的“契约”似乎各不相同。

陈清河用它换取权力和控制;老周和顾不知可能是被迫的;那些姑娘则是被当成了祭品。

但共同点是:所有中了印记的人,都会逐渐被江水“同化”。身体出现变化,意识受到影响,最后可能完全失去自我,变成某种……非人的存在。

“也许契约的内容因人而异。”沈砚秋缓缓道,“但代价是一样的——灵魂。”

苏挽月打了个寒颤。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忽明忽灭。

“如果我们到了九江,找到了‘钥匙’,能解开这个契约吗?”她问。

“希望可以。”沈砚秋说,“但我父亲研究了二十多年都没成功,我们……”他没说完。

但意思已经很清楚:希望渺茫。

苏挽月没有气馁:“至少我们在往前走。总比在原地等死好。”

沈砚秋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学者看起来文弱,但骨子里有种坚韧。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坚韧,她才能从省城一路追查到这里,才能在祭台上不顾一切地救人。

“谢谢你。”他忽然说。

苏挽月一愣:“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放弃。”沈砚秋说,“很多人遇到这种事,早就逃得远远的了。但你留下来了,还帮了很多忙。”

苏挽月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我不是勇敢,只是……没地方可逃了。小荷是我表妹,是我带她来长江流域做调研的。如果她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雨声渐沥。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深夜,老周回来了。他浑身湿透,但带回了重要的信息:“老鹰嘴码头地形复杂,三面环水,一面是悬崖,只有一条小路能下去。胡大胆的船就藏在悬崖下的水洞里,很隐蔽。”

“有埋伏的可能吗?”沈砚秋问。

老周摇头:我观察了很久,没有可疑的人。但明天晚上就不好说了。

沈砚秋明白他的意思。水龙帮肯定猜得到他们会想办法离开巴东,很可能在码头设伏。

“明天我们分两批走。”他做出决定,“你和陈青带着棺材先去码头,我和苏姑娘带着苏小荷后到。如果出事,至少能保住一方。”

老周不同意:太危险,你们三个人。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沈砚秋坚持,“而且苏小荷现在这个样子,走不快,需要有人照顾。你和陈青带着棺材,反而更灵活。”

老周还想说什么,但沈砚秋摆摆手,示意就这么定了。

夜深了。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

沈砚秋躺在床上,听着雨声,久久无法入睡。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一路的经历:从宜昌接尸,到巫山遇险,再到巴东被困。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后悔。

父亲失踪三年,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现在终于有了线索,有了方向,哪怕前路再险,他也要走下去。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像是有人在敲窗。

沈砚秋立刻翻身下床,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从缝隙往外看。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幕和摇晃的树影。

但窗台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块黑色的木牌,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和他之前在船上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字不同:

**“三斗坪水府图·残片二”**

沈砚秋的心跳加快了。他轻轻推开窗,将木牌拿进来。入手冰凉,背面刻着更复杂的地图线条,其中一个位置标注着“龙首殿”。

是谁放在这里的?什么时候放的?

他检查了窗台,没有脚印,只有雨水。木牌也是干的,说明是在雨停的间隙放的——或者,放它的人根本不怕雨。

沈砚秋将木牌收好,重新躺回床上,但再也睡不着了。

天亮时,雨停了。天空依然阴沉,云层低垂,像是随时会再下雨。

沈砚秋把木牌的事告诉了老周和苏挽月。两人都感到不安——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而且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会是陈青吗?”苏挽月小声问。

“不会。”沈砚秋摇头,“他昨晚一直没出门。而且这木牌……更像是某种警告,或者提示。”

“提示什么?”

“提示我们,三斗坪水府里藏着重要的东西。”沈砚秋看着木牌上的“龙首殿”标记,“也许,那里有关于‘钥匙’的更多信息。”

但现在他们没时间去三斗坪了。当务之急是离开巴东,前往九江。

白天一整天,五人都待在客栈里,养精蓄锐。沈砚秋又画了几张符咒,老周检查了所有的法器。陈青出去买了些干粮和药品,苏挽月则一直守着苏小荷。

傍晚时分,天色暗得特别早。乌云压城,雷声隆隆,又要下大雨了。

戌时三刻,老周和陈青抬着棺材先出发了。棺材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像件大货。沈砚秋给了他们一张避人符,能暂时干扰视线,不容易被发现。

半个时辰后,沈砚秋、苏挽月带着苏小荷也离开了客栈。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绕了个大圈,朝城西方向走去。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但细密,打在脸上冰凉。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撑着伞埋头疾走。

快到城门时,沈砚秋忽然停下脚步。

城门处多了几个黑衣汉子,正在盘查出城的人。是水龙帮的。

“绕路。”他低声说。

三人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很深,两边是高墙,没有灯火。雨声在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旷。

走到一半时,前方出现了火光。

是火把。十几个黑衣汉子堵在巷子另一头,手里拿着刀,为首的是一个独臂中年人,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

沈砚秋认出来了——是昨晚在江上那个独眼汉子的手下。看来水龙帮在巴东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大。

“沈师傅,等你好久了。”独臂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陈帮主说了,活捉你,赏五百大洋。”

沈砚秋将苏小荷推到苏挽月身后,缓缓抽出镇魂尺。

雨越下越大。

战斗,一触即发。

继续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