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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河县城比凌渊预想的要小,城墙不高,砖石颜色暗沉,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城门在暮色四合时缓缓关闭,苏家的车队堪堪在最后一刻递上凭信,守门兵卒见是县丞家眷,又见车马狼狈、带着伤者,不敢多问,连忙放行。

城内街道不宽,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屋舍低矮,多是木石结构,偶有双层小楼。暮色中,炊烟袅袅,饭食香气与隐约的人声交织,透着一种与小县城相称的、略显拥挤的烟火气。行人见到这队明显经历变故的车马,纷纷侧目,低声议论。

凌渊跟在车旁,左眼扫过街道。人烟稠密处,阳气旺盛,寻常阴秽之物极少,只有一些极其淡薄的、生活残留的“杂气”在角落里堆积。与山野或荒道的感受截然不同。他微微调整呼吸,适应着这种浑浊却充满生机的“人气”。

县丞府邸在城东,不算豪阔,但也是青砖黛瓦、三进院落,门口一对石狮略显陈旧。早有机灵的小厮飞奔回去报信,等车队到府门前时,一位身着青色便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中带着忧虑的中年男子已带着几名仆从迎了出来,正是苏县丞苏文远。

“父亲!”苏小姐——名唤苏晚晴——下车,见到父亲,眼圈一红,强忍的惊吓与委屈似乎找到了出口。

苏文远见女儿安然,明显松了口气,又见车队惨状,几名受伤家丁被搀扶下来,心中一沉。管事连忙上前,低声快速禀报了路上遇劫、被一道人所救之事,言语间对凌渊的神异手段满是敬畏。

苏文远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安静立于灯影之外的凌渊身上。霜发,异瞳,旧道袍,背负乌鞘长剑,身形挺拔却透着疏离。他宦海沉浮多年,颇有识人之明,一眼便觉这道士非同寻常,那沉静眼神中似有山川云雾,不似江湖术士。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几步,拱手深深一揖:“在下清河县丞苏文远,多谢道长仗义出手,救小女及家人于危难!大恩不言谢,还请道长入府,容苏某略备薄酒粗茶,聊表寸心。”

言辞恳切,礼数周全。

凌渊还了一礼,淡声道:“苏大人客气,分内之事。贫道凌渊。”

“凌渊道长,快请!”苏文远侧身相让。

凌渊不再推辞,随他入府。苏晚晴向父亲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也跟了进去,吩咐下人速去准备热水饭食,安置伤者。

晚宴设在小花厅,不算丰盛,但很精致,多是清河本地时鲜。苏文远未请他人作陪,只与女儿苏晚晴一同款待凌渊。席间,苏文远并未过多探问凌渊来历出身,只频频举杯敬酒,感谢救命之恩,又询问了些沿途见闻,言辞恳切,态度谦和。

凌渊话少,只简单应对。他看出这位苏县丞眉宇间除了对女儿脱险的庆幸,还萦绕着一缕化不开的愁绪,官气之中隐含晦涩,似有难言之隐。但他并无兴趣探听官府之事,只安静用些素食,饮了几杯清淡的水酒。

苏晚晴偶尔插言,言辞得体,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凌渊。她心中好奇更甚,这道长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有一头如雪白发,那双异色眼瞳在烛光下更显神秘。她自幼读些诗书杂记,对神仙志怪之事半信半疑,今日却是亲眼见了那不可思议的手段。

宴毕,下人撤去席面,奉上清茶。苏文远挥手屏退左右,花厅内只余三人。

烛火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苏文远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语气带上了几分凝重:“凌道长,救命之恩,苏某没齿难忘。本当竭力酬谢,供道长在府中安心歇息。只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女儿,苦笑一声,“只是近来这清河县,颇不太平。道长救了小女,恐已卷入是非,苏某心中实在不安。”

凌渊抬眸,看向他:“苏大人所指何事?”

苏文远叹了口气:“不瞒道长,最近月余,县城内外,已接连发生数起怪事。最初是城西老更夫,夜半巡更时,突然疯癫,胡言乱语,说见到无头黑影在街心跳舞,没几日便高烧不退,一命呜呼。接着是南街棺材铺的刘掌柜,好端端在家吃饭,突然直挺挺倒下,气绝身亡,仵作验尸,浑身上下无伤无病。然后便是城外三里坡的张家村,一夜之间,村中三户养鸡人家,所有鸡禽被吸干血液而死,死状诡异。”

苏晚晴在一旁,听得脸色微微发白,显然也知晓这些事。

“这些事,起初只当是意外或恶疾。”苏文远眉头紧锁,“可后来,城中开始有流言,说是有妖邪作祟。前日,连县衙后宅也不安稳了,夜里总闻女子低泣之声,巡夜的差役信誓旦旦说见到白影飘过荷花池,第二日池中锦鲤便死了大半。弄得人心惶惶,衙中上下也是惴惴不安。”

他看向凌渊,眼中带着一丝希冀与试探:“苏某也曾请过附近寺庙的和尚、道观的火居道士前来查看,做了几场法事,却毫无效用,怪事依旧。今日见道长神通,绝非寻常……不知,道长可否……”

凌渊放下手中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他下山是为应劫,是寻自己的路,本不欲过多介入地方琐事。但苏文远所言,确实透着不寻常。更夫疯癫见鬼,商人无故暴毙,牲畜被吸血,衙内闹祟……这几件事看似关联不大,但左眼所见苏文远官气中的那缕晦涩,以及提到这些事时,空气中隐隐泛起的一丝极淡的、带着阴湿与怨恨的“气”,都指向一点——此地确有阴邪之物盘桓,且可能不止一处,或有某种联系。

“贫道可去事发之地一观。”凌渊开口,声音平静,“但能否解决,需看过方知。”

苏文远大喜,连忙起身拱手:“如此,苏某先代全城百姓谢过道长!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不必。”凌渊起身,“今夜我先在城中走走。明日,请大人派一熟悉本地情形的稳当之人,引我去那几处地方看看。”

“好好好!”苏文远连连点头,当即唤来一名中年管家,名唤苏福,为人老成持重,口风极紧,吩咐他一切听从凌渊差遣。

苏晚晴也起身,轻声道:“道长今日劳顿,又救了晚晴,本当好好歇息。只是城中怪事扰民,父亲忧心,晚晴也……”

“无妨。”凌渊打断她,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苏小姐受惊,早些安歇。”

说罢,他向苏文远微一颔首,便转身向外走去。苏福连忙跟上。

出了花厅,夜风带着凉意。凌渊对苏福道:“我先自行走走,你不必跟得太近。一个时辰后,府门处会合。”

苏福恭敬应下,知道这等高人行事自有章法,不敢多问,只道:“道长小心,若有需要,随时唤小人。”

凌渊点点头,身形一晃,已融入府邸廊下的阴影中,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过不算高的院墙,落在外面寂静的街道上。

月上中天,清辉洒落,将小城的屋脊街巷镀上一层冰冷的银白。大多数人家已熄灯入睡,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在深巷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凌渊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霜发在月下泛着微光。他并未刻意隐藏身形,但步法轻灵,落地无声,如同夜色中的一缕游魂。

左眼睁开,银灰色的微光在瞳孔深处流转。

世界在他眼中呈现出另一种面貌。寻常屋舍散发着微弱的、暖黄色的生活气息(阳气),街道上漂浮着白日残留的、各种混杂的“人气”与“欲念之气”,颜色浑浊。而在一些角落、背阴处、水沟边,则积聚着淡淡的灰黑色阴秽之气,这是城市积累的污浊,大多无害,只是让人感觉不适。

他先朝着苏文远提到的县衙方向走去。县衙位于城中心,占地颇大,白墙黑瓦,在月光下显得肃穆。凌渊绕到后宅墙外,并未翻入。左眼凝神望去,只见整个县衙被一层淡金色的官气笼罩,这是朝廷法度与一地权柄的象征,对阴邪有天然的压制。然而,在这层官气之中,靠近后宅荷花池的方向,确实缠绕着几缕不协调的、灰白中带着水腥气的阴气,如同污水中生长的苔藓,附着在官气的边缘,缓缓蠕动。那阴气不算浓烈,却透着一种哀戚缠绵的意味,与苏文远描述的“女子低泣”、“白影”隐隐相合。

凌渊默默记下那阴气的性质与位置,转身离开。

接着,他凭着记忆,向城西更夫出事的大致方位走去。这一带民居较为老旧,巷道狭窄。行至一处十字街口,凌渊停住脚步。此处是几条巷子的交汇点,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呜咽之声。左眼所见,此地“气”的流转有些滞涩,地面之下似乎有极淡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痕迹——并非真正的血迹,而是一种残留的“凶煞场”的印记。空中游离的阴气,在此处受到某种吸引,微微打着旋儿。

“无头黑影跳舞……”凌渊想起更夫所言。此地煞气残存,阴气汇聚,若在特定时辰(如子时,阴气最盛时),被煞气激发,确实可能形成扰人心神的幻象,体质弱、阳气衰者(如年老更夫)极易中招,甚至惊厥身亡。

他抬头望了望月色,计算着时辰,在此处静立片刻,感应着那股残留煞气的性质。煞气中带着兵戈铁血的锐意,却又混杂着浓烈的不甘与狂乱,年代似乎不近,应是古时此地发生过惨烈战事或凶杀,残留的战场煞气未曾完全消散,近年来或因风水变动、或因人气温养减弱,才重新显露。

记下此处,凌渊又向南街棺材铺方向行去。还未到铺子所在,隔着一两条街,他便感觉到一股异样。并非阴气浓重,相反,这一带的阴气比其他地方还要稀薄些。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的、令人极不舒服的“空”与“死寂”之感。左眼细看,发现周遭的“生气”(阳气)流动到棺材铺附近时,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悄悄吸走了一丝,留下一种萎靡的空白。

这种“吸汲生气”的痕迹很轻微,若非凌渊左眼敏锐,几乎难以察觉。它不同于阴气侵蚀,更像是一种……掠夺。

凌渊心中微沉。能如此隐蔽地掠夺周围生灵生气,绝非普通游魂或地缚灵所能为。

他没有贸然靠近棺材铺,只在远处观察片刻,便转身离去。最后,他走出城门——城门早已关闭,但这点高度对他而言并非障碍——向着三里坡张家村方向遥望。

夜色中,远处的村落轮廓模糊,如同匍匐在丘陵下的沉睡兽类。左眼望去,只见那边夜空之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猩红色中透着黑气的雾霭,如同污血蒸腾。即使隔着数里,也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暴戾、贪婪与腥甜的血气。

鸡禽被吸干血液……看来源头在此。

凌渊站在城墙阴影下,望着那猩红雾霭,眉头微蹙。县城内的几处异状,性质似乎各不相同:衙后是带着哀戚的水性阴气,街口是残留的古战场煞气,棺材铺是诡异的生气掠夺,而城外则是暴戾的血腥邪祟。

彼此有关联吗?还是巧合?

他思索片刻,不得要领。眼看与苏福约定的时辰将至,便不再停留,身形轻纵,如一片落叶般飘回城内,悄无声息地回到县丞府邸门前。

苏福早已在此等候,见他回来,连忙迎上:“道长,可有所获?”

凌渊点点头,没有多言,只道:“明日先去城西街口,再看棺材铺。安排一下,莫要惊动太多人。”

“是,小人明白。”苏福应道,心中却是一凛。道长果然看出了什么。

这一夜,凌渊被安排在府中一处清静的客房休息。他并未入睡,只是盘膝打坐,调息凝神,同时回忆着今夜所见种种气息,尝试在记忆中雾岚山的典籍里寻找类似的记载或线索。

窗外,月影西移。

清河县的夜,似乎比往常更加沉寂。只有打更的梆子声,偶尔响起,穿过深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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