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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秋霜凝瓦。

凌渊结束打坐,推开房门。庭院里已有仆役在洒扫,见到他,皆恭敬行礼,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敬畏。苏福已候在院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道长,早膳已备在偏厅。老爷吩咐,一切听凭道长安排。”

“不必用膳。”凌渊摇头,“先去城西。”

苏福不敢多言,只道:“小人已备好马车,是否……”

“步行即可。”

苏福连忙应下,在前引路。两人出了县丞府,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寥寥,雾气未散,带着湿冷的寒意。凌渊依旧一身旧道袍,霜发束起,背负乌鞘长剑,步履沉静。

很快便到了昨夜探查的十字街口。白日里,这里只是个寻常的街巷交汇处,有早起的摊贩正在支起早点摊子,热气腾腾。行人渐多,阳气升腾,昨夜感受到的那股滞涩与残留煞气被掩盖了不少。

凌渊在街心站定,左眼微阖,细细感知。日光之下,那古战场残留的凶煞之气蛰伏更深,与地气、人气混杂,难以直接触动。但他能“看”到,地面之下,那暗红色的“场”的轮廓,以及几处阴气易于淤积的节点。

“苏管家,”他开口,“此地向来可太平?”

苏福想了想,道:“回道长,这条街是老街,一直还算安稳。只是近些年,偶尔有夜归人说走到这里觉得心慌气短,尤其冬天或是阴雨天。前些日子王更夫出事前,也曾嘀咕过,说这路口晚上风特别冷,吹得骨头发寒。大家都以为是老更夫年纪大,身子虚,没太在意。”

凌渊点点头,走到街口东北角一处墙根下。这里背阴,少有人至,地上青苔湿滑。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与墙壁交接处的砖石。左眼中,此处正是那残留煞气的一个“泄口”,阴气在此处微微盘结。

“此处地下,或有旧时之物。”凌渊道,“可曾听老人说起,此地古时有何掌故?”

苏福努力回忆:“小人祖籍并非清河,不甚清楚。不过……倒隐约听过一耳朵,说百十年前,清河曾遭流寇破城,城西打过一场恶仗,死了不少人。但具体在何处,就不知道了。”

“流寇……恶仗。”凌渊心中了然。乱兵之煞,混杂了暴虐、恐惧与无尽的不甘,确实容易形成这种经年不散的凶煞场。此地风水格局又恰好容易汇聚阴气,年月久了,便成了隐患。寻常人阳气足时无碍,但若年老体衰、或时运低迷、又恰逢阴盛之时经过,便易受其冲撞,轻则大病,重则丧命。

“无头黑影之幻象,乃煞气与阴气交感,冲击神魂所致。”凌渊起身,对苏福道,“此非有灵鬼物作祟,乃是地气之病。若要化解,需破其煞核,散其阴淤。”

“破其煞核?”苏福茫然,“该如何做?是否要请人挖开地面?”

“不必大动干戈。”凌渊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简陋的布囊,里面是他随身携带的朱砂、符纸等物。他选了一张黄符纸,就着墙角一块稍平的石头,以指代笔,蘸了朱砂,凝神片刻,笔走龙蛇。

苏福在一旁看得屏息。只见凌渊指尖朱砂落处,线条流畅而古拙,隐隐有灵光内蕴,与他往日见过的和尚道士画的符大不相同。更奇的是,凌渊画符时,那双异色眼瞳中,左眼银芒微闪,似在勾勒某种无形的轨迹。

片刻,一道复杂而充满肃杀之意的符箓成形。凌渊并未停手,又并指在符箓上方虚空勾勒数笔,指尖萦绕的极淡青霜之气随之注入符中。符纸上朱砂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冰寒锐利的气息。

“将此符,贴于此墙根下,离地三尺。”凌渊将符递给苏福,“取三枚未曾流通的新制铜钱,以红绳系于符上。再寻七斤生石灰,混以三斤朱砂粉,均匀撒于以此处为中心,半径七步的圆形地面。做完后,此路口三日之内,入夜后禁止行人靠近,尤其子时前后。”

苏福双手接过符纸,感觉入手微凉,沉重如有实质,心中更添敬畏,连忙记下要求,郑重道:“小人记下了,立刻去办!”

凌渊不再多言,转身:“去南街棺材铺。”

棺材铺位于南街中段,门面不大,黑漆木门紧闭,门楣上挂着褪色的“刘记寿材”招牌,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清。此时尚早,铺子还未开门。

凌渊在街对面停下,左眼凝望。白日里,那“吸汲生气”的感觉更加明显。棺材铺周遭的“生气”流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膜过滤,经过铺子时总会变得稀薄萎靡一分。而铺子本身,却像是一个沉默的、缓缓搏动的黑洞,内里气息沉滞晦暗,难以透视。

“这家铺子,近来可有何异常?”凌渊问。

苏福低声道:“刘掌柜暴毙后,铺子便由他儿子接手。那刘小子年纪不大,平日沉默寡言,铺子生意本就清淡,近来更是门可罗雀。邻里都说,刘掌柜死得蹊跷,怕是铺子里不干净,都不敢靠近。刘小子自己也像丢了魂似的,整日不见笑容。”

“进去看看。”凌渊迈步上前,叩响了门环。

等了片刻,门才“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青年探出头来,约莫二十出头,眼神躲闪,带着惊惶与疲惫。他见是苏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苏管家?您这是……”

“这位是凌渊道长。”苏福介绍道,“老爷请来查看城中异事。想来刘记看看。”

刘小子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关门:“铺子……铺子没什么好看的!道长,您请回吧!”

凌渊抬手,按在门上。力道不大,刘小子却感觉那门如同焊死一般,纹丝不动。他惊恐地看向凌渊,对上那双异色眼瞳,浑身一颤。

“你父亲并非寻常病故。”凌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若不想步他后尘,便让我进去一看。”

刘小子嘴唇哆嗦,眼中挣扎片刻,终于颓然松手,拉开了门:“道……道长请进。”

铺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木材与漆料混合的古怪气味,还有一种更淡的、难以言喻的陈腐感。四下堆放着些半成品的棺材板材、漆桶工具。正中摆着一口刚上好清漆的薄棺,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

凌渊踏入铺内,左眼银芒流转。他立刻“看”到,那股吸汲生气的源头,并非来自整个铺子,而是集中于后方的工作间与存储木料的里间。那无形的“膜”在这里变得更加粘稠,生气流过时被剥离得更多。而工作间深处,更有一股极其隐蔽、带着贪婪与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刘小子跟在后面,脸色惨白,不敢出声。

凌渊径直走向工作间。这里更加杂乱,刨花木屑堆积,工具散放。他的目光落在一面靠墙的、巨大的老旧木料架上。架子上堆放着一些等待阴干的特殊木料,多是柳木、柏木之类。

吸力的源头,就在这木料架后面。

凌渊上前,伸手拨开几块木料。刘小子惊呼一声:“道长!那里……”

话音未落,凌渊已从木料缝隙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暗沉如铁的木盒,盒盖上刻着极其繁复细密的纹路,像是符咒,又像某种扭曲的图腾,透着一股邪异。木盒本身并无出奇,但左眼所见,盒内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那股贪婪吸力,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

“这……这是何物?”苏福惊问。

刘小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道长明鉴!这……这是我爹前几个月,从……从一个走村串户的货郎手里收来的!那货郎说是什么古墓里出的宝贝,能镇宅聚财,价格便宜。我爹贪小利,就……就买下了,一直放在这里。谁知道……谁知道没几天,他就……”

凌渊没有理会他的哭诉,仔细端详木盒。盒盖上的纹路,他隐约在雾岚山某本记载旁门左道的残卷上见过类似描述,是一种早已失传的、极其阴毒的“噬生咒纹”,常被用来炼制窃取生灵精气、滋养阴邪法器的邪物。这木盒本身或许只是载体,真正的邪物被封在盒内。

他指尖凝聚一丝青霜之气,轻轻触碰盒盖缝隙。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盒盖缝隙处冒出一缕极淡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盒内那股吸力猛然一滞,随即变得狂暴起来,试图反扑,却被凌渊指尖的冰寒锐气死死压制。

“此乃邪物,窃人生机以自养。”凌渊收回手,对苏福和刘小子道,“刘掌柜体质本弱,日夜与此物相近,生机被其缓缓吸尽,故而暴毙。若再放置些时日,附近邻里,乃至整条街的人,都会渐渐萎靡生病。”

刘小子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道长救我!道长救我!”

凌渊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符纸,咬破指尖——他的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冰蓝光泽——以血为墨,快速在符纸上画下一道复杂的“镇封”符文。血符一成,便散发出凛然正气与冰寒之意。

他将血符贴在木盒之上,又以青霜之气在符外包裹数层,彻底隔绝了那邪物的气息波动。

“寻一个密封的陶罐,将木盒放入,罐口以浸过黑狗血与朱砂的泥封死。”凌渊将处理过的木盒递给苏福,“将此罐带出城,寻一处向阳、干燥、无人靠近的荒坡深埋。掩埋时,在罐周围三尺,撒上糯米与生石灰。切记,不可打开,不可损坏陶罐。”

苏福双手接过木盒,感觉入手冰凉沉重,那邪异感已被完全封镇,心中凛然,郑重应下。

刘小子千恩万谢,几乎要瘫软在地。

凌渊不再停留,转身出了棺材铺。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方才那股阴郁感。

“道长,接下来是否去城外张家村?”苏福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见识了凌渊的手段,他愈发恭敬。

凌渊望向城外方向,那猩红雾霭在白日阳光下淡去许多,但仍能感觉到那股暴戾的血腥气盘踞不散。

“嗯。”他点点头,“去看看。”

苏福连忙道:“小人这就去备车马,再叫上几个衙役……”

“不必人多。”凌渊打断他,“你随我去即可。人多气杂,反易惊动。”

苏福不敢违逆,只得去准备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自己驾车,载着凌渊出了清河县城,向着三里坡张家村方向驶去。

马车颠簸在土路上,秋日田野空旷。离城越远,人烟越稀。凌渊闭目凝神,感应着前方那愈发清晰的腥邪之气。

张家村就在前方丘陵下,几十户人家散落分布。还未进村,便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尚未散尽的血腥味,混合着家禽粪便的骚臭。村口大树下,几个村民正聚在一起,面色愁苦,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到马车过来,都警惕地望来。

苏福停下车,上前表明身份,说是县丞大人请来查看鸡瘟的道长。村民见是县丞府上的管家,又见马车里下来一位白发异瞳的年轻道士,虽觉惊奇,却也多了几分指望,一位里正模样的老者连忙上前行礼,引二人进村。

“道长,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里正姓张,满脸皱纹,唉声叹气,“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每次都是夜里,悄没声息的,第二天一早,鸡圈里的鸡就全死了,脖子上两个小洞,血被吸得干干净净!邪门得很!请了隔壁村的神婆来看,说是惹了黄大仙,做了法事也不管用!再这么下去,村里的鸡都不敢养了!”

凌渊随着他来到最近一次遭殃的一户人家。鸡圈就在屋后,用竹篱围成,里面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零星鸡毛,死鸡已被处理掉。左眼看去,鸡圈上方残留着浓重的猩红血气,那血气之中,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滑腻冰冷的妖气,与他在雾岚山见过的某些初开灵智、却走了邪路的精怪气息有几分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更加暴戾贪婪。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沾染血污的泥土,指尖青霜之气微微探入。泥土中残留的妖气被激发,竟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如同蛇虫嘶鸣般的波动,带着渴望与怨毒。

“不是黄鼠狼。”凌渊起身,肯定道。

“啊?那……那是什么东西?”张里正和围观的村民都紧张起来。

凌渊没有回答,目光投向村后的丘陵。那猩红雾霭与妖气的源头,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而且……不止一处。气息有强有弱,似乎是一个小族群。

“今夜我会留在村中。”凌渊对张里正道,“安排一处靠近村后、便于观察的安静屋舍即可。入夜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村民皆闭门不出,切勿好奇窥探。”

张里正见他说得笃定,心中稍安,连忙应下,去安排准备。

苏福有些担忧:“道长,您一人……要不要小的回城,调些衙役弓手来?”

“无用。”凌渊摇头,“寻常兵刃弓矢,伤不了那东西。你去办我交代的两件事,城西街口与那邪物木盒,务必妥当。办完后回府复命即可,不必再来。”

苏福见他神色不容置疑,只得躬身领命,驾着马车匆匆离去。

凌渊则随张里正,来到村尾一处闲置的土坯房。房子简陋,但还算干净,推开后窗,正对着黑黢黢的丘陵山坡。

他谢绝了张里正送来的饭食,只取了一碗清水。待张里正惴惴不安地离开后,他便在屋中唯一一张木床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体内青霜之气缓缓流转,蓄势待发。

窗外,日影西斜,暮色渐浓。

张家村早早陷入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犬吠声都听不到。唯有秋风掠过枯草山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凌渊静静等待着。

子时将近,阴气最盛之时。

后窗外的丘陵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簌簌”声,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草叶间快速爬行。紧接着,一片稀薄却透着邪异的猩红雾气,如同有生命般,从山坡上弥漫下来,缓缓笼罩向寂静的村庄。

凌渊睁开双眼,左眼银芒骤亮。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推开后窗,霜发与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目光穿透渐渐浓重的猩红雾气,锁定了山坡上几个正在快速移动的、约莫狸猫大小、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短毛、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红光的狰狞身影。

那东西形似硕鼠,却生着蝙蝠般的肉翼和蝎子似的钩尾,口中探出细长如针的吸管。

原来是这东西——血魈。一种栖息阴湿古墓或血腥战场的低级妖物,嗜血贪婪,常成群活动,尤喜吸食禽畜血液,偶尔也会袭击体弱的人类。

看来,这丘陵之下,怕是有一处古墓或是古战场遗址,成了这些血魈的巢穴。近来或因气候、地气变动,使得它们活动范围扩大,开始滋扰村庄。

眼见那几只血魈尖啸着,扑向最近的一处鸡舍。

凌渊不再犹豫,身形如电,自窗口掠出!脚尖在窗台一点,人已凌空跃过数丈距离,轻飘飘落在那鸡舍屋顶之上。

体内青霜之气轰然运转,凝于右掌。

月光下,霜发飞扬的少年道士,面对扑面而来的狰狞妖物,并指如剑,朝着那猩红雾气最浓处,凌空一划!

一道清冷如月华、锐利如冰锥的淡白色气劲,撕裂夜色与红雾,带着刺骨的寒意,疾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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