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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次真有下。

黑暗,并非终结,而是一种粘稠的开始。

当那只燃烧余烬、布满疤痕的手抓住林砚脚踝的瞬间,崩塌的巨响并非毁灭的终点,而是将他拖入另一个维度的裂口。

没有下坠感,没有冲击。只是一种被剥离的绝对剥离——从实体中,从时间里,从“林砚”这个存在的确定性里,被生生撕扯出来。

然后,便是这片……

雾海。

无边无际,缓慢翻涌的灰白。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甚至没有方向。雾气的浓淡构成唯一的景观,时而稀薄如纱,时而厚重如墙。在这片凝固又流动的灰白里,悬浮着无数细微的光点,明灭不定,如同亿万只濒死萤火虫最后的呼吸,又像是……破碎记忆燃尽的余烬。

林砚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四肢,没有躯干,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但他“存在”。一种纯粹的、脱离了物质的“意识存在”。他能“看”——以这种存在的核心为视角,感知周围灰白雾气的流淌与变幻。他能“听”——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接收”到雾气中蕴含的、混乱的“声音信息流”。

那声音是无数种执念的混合:女人压抑至极的呜咽,男人冰冷无情的低语,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戏台上锣鼓的残响,钉子锤入棺木的闷响,剪刀裁开绸缎的轻嘶……还有水声。无处不在的、粘稠的、仿佛整个空间都在缓慢流动、消解的咕嘟声。

这雾海,就是“虚镜”的实体?这片虚无,就是囚禁苏晚娘百年的囚笼?

就在这个意识形成的刹那,他“掌心”的位置——那个意识中代表“自我”与“钥匙”融合的坐标——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冷的脉动。

暗青色的光芒,从他存在的“核心”晕染开来。一把清晰的、立体的、缠绕着繁复藤蔓符文的“锁”的形态,在他纯粹的意识感知中浮现。锁芯处,暗金色的漩涡缓缓旋转,与这片灰白雾海的某种深层律动隐隐呼应。

这“钥匙”印记,成了他在这片绝对虚无中唯一的“锚”,唯一的“感官”。

随着对“钥匙”感知的加深,周围灰白的雾气,开始对他产生“反应”。

前方的浓雾,如同畏惧般向两侧翻滚,退出一条狭窄的、不断向前延伸的“通道”。通道两侧的雾气壁不再透明,而是开始映照。

不,不是映照外物。是显现内部。

是记忆。被痛苦浸泡、被时间稀释、被执念反复咀嚼了百年、最终溃散成雾气的……记忆的尸骸。

通道左侧的雾壁,浮现出一个画面:年轻的苏晚娘(或许那时还叫苏怀玉?)穿着素雅的月白学生装,在阳光洒落的庭院里,捧着一本诗集,轻声诵读。她的眼神明亮,嘴角噙着一丝羞涩而坚定的笑意。画面美好得刺眼,却转瞬即逝,像投入火堆的雪花,迅速蒸发。

右侧的雾壁,紧接着显现:华丽的宴会厅,觥筹交错。穿着大红嫁衣的苏晚娘(这次是嫁衣了)僵立在主位旁,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那个满脸油光、眼神贪婪的军阀(张师长)。她的父亲(苏老爷)站在一旁,脸上堆着谄媚而冰冷的笑,正举起酒杯敬酒。画面无声,却仿佛能听到瓷器碰撞的刺耳声,和心脏被冻裂的轻响。

然后,更多的画面涌现、交织、破碎——

* 梳妆镜前:苏晚娘(穿着月白寿衣?)对着镜子,最后一次为自己描眉。她的手指稳定,眼神却死寂一片,仿佛在为自己绘制遗容。

* 戏台侧幕:梅澜秋(未上妆的俊美男子)躲在阴影里,看着台下某处(苏晚娘的座位?),眼神复杂,手指神经质地绞着一方丝帕(绣着玉兰?)。

* 裁缝铺夜:陈裁缝(更年轻,背还未佝偂)颤抖着手,将最后一针缝入那件月白绸缎,针尖刺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光滑的料子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暗红。

* 火海绣楼:烈焰舔舐着雕花木窗,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站在窗前,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外面某个方向(是戏楼?还是城外的山?)。火焰爬上她的裙摆,她却缓缓抬起手,仿佛要触摸什么无形的东西……

* 密室阴影:苏老爷将军装副官(阴鸷男人)召至密室,递过一包沉甸甸的东西(金条?文件?),低语:“……处理干净,尤其是‘镜子’相关的人,一个不留。火,要起得‘自然’。”

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最后几乎无法分辨具体内容,只剩下由无数破碎光影、扭曲人脸、跳跃火焰、飞溅鲜血、冰冷镜面……构成的狂暴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污水,疯狂冲刷着林砚的意识。

这些,就是苏晚娘百年执念的核心?是她被困于此地、反复咀嚼、无法释怀的真相碎片?

就在林砚的意识几乎要被这股混杂着极端痛苦、怨恨、背叛、绝望的信息洪流冲散、同化时——

“滋……滋啦……”

通道前方,灰白雾气最浓郁、仿佛凝固成实体的地方,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类似玻璃被高热灼烧后龟裂的声音。

紧接着,那一片灰白,如同劣质颜料般剥落、褪色,显露出后面隐藏的“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

但和收骨铺密室里那面巨大的落地镜不同。这面镜子……是碎的。或者说,它本身就是由无数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边缘锋利如刀刃的破碎镜面,以一种极其痛苦、扭曲的方式强行拼凑起来的。

无数镜片中,映照出成千上万个苏晚娘。

不同年龄,不同装扮,不同表情的苏晚娘。微笑的,哭泣的,愤怒的,绝望的,麻木的……百年来,她每一个瞬间的倒影,都被撕裂、捕捉、囚禁在这些破碎的镜片中。她们在镜片中无声地呐喊,挣扎,重复着死亡那一刻的痛苦与不甘。

而在这些破碎镜面拼凑成的“镜子”正中央,一个相对完整的、月白色的身影,缓缓地、一点点地……转了过来。

是苏晚娘。

或者说,是所有那些破碎倒影的聚合体,是这百年执念、这片灰白雾海、以及眼前这面痛苦碎镜的……核心。

她的面容不再模糊。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却也极其哀伤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似乎流动着灰白雾气的微光。眉眼如画,却浸透了百年孤寂与怨恨沉淀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冷。她的眼睛大而空洞,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碎镜片在旋转、反光,映照出无边无际的痛苦与……一种近乎偏执的、等待已久的专注。

她“看”着林砚。

不,是看着林砚“意识”中,那把正在脉动、发光的暗青色“钥匙”。

她的目光,与这片虚无空间一样,冰冷,粘稠,带着一种吸摄灵魂的力量。那不是看活物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把……终于等到的、可以打开锁链的工具。

“钥匙……”她开口了。声音不是从“镜子”方向传来,而是直接在林砚意识的核心处响起,冰冷,飘忽,像是从所有破碎镜片中的那些倒影口中,同时发出的、叠加在一起的呓语。“百年了……终于……等到了……”

随着她的话语,整面由碎镜拼凑的“镜子”,连同周围无尽的灰白雾海,都开始共鸣。无数镜片中的倒影齐齐转向林砚的方向,成千上万道冰冷、怨恨、期待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向他存在的核心。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扭曲的自嘲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他们叫我‘晚娘’……一个待价而沽的‘礼物’,一个为家族换取庇护的‘筹码’,一个被情郎背叛的‘可怜虫’……连死,都被编排成一场‘殉情’的丑闻。”

碎镜中的画面再次疯狂流转,这次更加集中,更加……血腥。

林砚看到了更多细节:

* 张师长对苏老爷的威胁:“不把女儿送来,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簿……”

* 梅澜秋被苏老爷的人“请”去谈话后的失魂落魄,和他对苏晚娘渐起的疏离与闪烁其词。

* 陈裁缝在交付寿衣那晚,欲言又止,最终在苏晚娘死寂的目光下,什么也没说出口的懊悔与恐惧。

* 军装副官带着人,在绣楼周围泼洒火油时,冰冷麻木的表情。

* 大火燃起时,苏晚娘站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穿着月白寿衣的倒影,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了然的冰冷,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嘲讽的快意。

“他们以为一把火……就能烧光所有证据,烧死我这个‘累赘’。”苏怀玉(林砚忽然无比确认,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的声音变得尖锐,充满刻骨的怨毒,“可他们不知道……那面梳妆镜,那面我外公留下的、据说能‘留住魂影’的古镜……把我的‘不甘’,我的‘恨’,我的‘真相’……全都‘吸’了进去!”

“我在这里……困了百年!看着背叛我的人一个个死去、腐朽、消失!看着这条因我的执念而生的仄巷,不断吞噬那些靠近的、贪婪的、绝望的灵魂!但我出不去!我无法让真相大白!我无法让那些披着人皮的鬼……在活着的时候,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怨恨而颤抖,整片灰白雾海也随之翻腾。无数碎镜片嗡嗡作响,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直到……你出现。”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林砚“意识”中的那把“钥匙”,眼神中的怨恨,渐渐被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取代,“你身上,有‘他’的印子……那个懦弱的、什么都没做的裁缝……他最后那点愧疚,成了唤醒我的‘引子’。”

陈裁缝的愧疚……是老陈的父亲,也是自己疑似“前世”的那个人。那把“钥匙”的“匙胚”,原来根植于此。

“你收集那些骨头……那些极致的‘念’……是在喂养它,也是在……召唤我。”苏怀玉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她正从那面破碎的镜子后面,缓缓走出,“第七块骨头落下的那一刻……这把‘钥匙’就彻底成了。通道……也完全打开了。”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仿佛蕴含无尽痛苦与历史尘埃的眼睛,凝视着林砚意识的“核心”。

“现在,钥匙在我‘面前’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用它……打开最后一道‘锁’。让我……出去。”

“出去?”林砚的意识艰难地凝聚起一个疑问,“出去……做什么?”

碎镜中,所有苏晚娘的倒影,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混杂着极度悲伤与疯狂毁灭欲的诡异笑容。

碎镜的镜面,骤然开始融化。

不是破碎,而是像高温下的蜡,或者极度粘稠的糖浆,开始向下流淌、变形。镜中那成千上万个苏晚娘的倒影,也随之扭曲、融合,发出一种非人的、尖锐的、叠加在一起的嘶鸣——

“血……债……”

“血……偿……”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林砚的意识!这不是请求,不是交易,是宣告!是百年怨毒积聚到顶点、即将冲破一切束缚、扑向现实的毁灭宣言!

她要复仇!向所有与那场背叛相关的人、事、物,以及这囚禁她百年的世界,复仇!

然而,就在这怨毒的嘶鸣达到最尖锐的刹那——

“嗤——!”

一点微弱、却极其灼热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猛地从碎镜拼图的缝隙深处——从那片粘稠、融化景象的背面——穿透出来!

那光芒……来自镜子“里面”?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更多炽热的暗金色光点,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火星,从那些融化的镜面深处、从灰白雾气无法完全覆盖的地方,顽强地、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与清晰的男声,断断续续、却无比坚定地,穿透了苏怀玉怨毒的嘶鸣和雾气翻涌的噪音,直接响彻在林砚的意识中:

“别……信……”

“镜……里……的……话……”

“她……的……名……”

“是……锁……”

这声音……是老陈?!

他不是已经……“逆流而上”,冲入“虚镜”深处,去面对死亡时刻的因果了吗?他的声音,怎么会从这面“镜子”的“里面”传出来?

苏怀玉(镜子前的完整身影)猛地一震!脸上那混合着悲伤与毁灭的笑容骤然凝固,随即化为一种被触犯禁忌般的、极致的暴怒!

“闭——嘴——!!”

她凄厉地尖叫,整个灰白雾海随之沸腾!无数雾气凝结成灰白色的触手,疯狂地涌向那面正在“融化”、却从深处透出暗金火光的碎镜,仿佛要将其彻底吞噬、淹没!

然而,那暗金色的火星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一瞬间,猛地爆燃起来!

“轰——!!!”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无声的、却又震颤整个虚无空间的剧烈崩解!

那面由无数痛苦碎镜拼凑而成的“镜子”,连同周围疯狂涌来的灰白雾气,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冰山,开始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则的方式,极速蒸发、湮灭!

而在那“湮灭”的核心,一个被暗金色火焰包裹的、极其模糊、几乎只剩轮廓的人影,在无数破碎镜片和蒸腾雾气的背景中,缓缓地、艰难地……抬起了“手臂”,指向了林砚。

指向了他意识中,那把脉动、发光的暗青色“钥匙”。

老陈残存的意念,燃烧着最后的一切,在彻底消散前,传递出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信息”:

“你……的……手……”

“不……是……钥……匙……”

“是……”

“开……锁……的……手……”

“真正……的‘匙’……”

“在……”

话音未落。

“嘭——!!”

一声沉闷到灵魂深处的、仿佛整个“虚镜”都为之碎裂的巨响!

包裹着老陈残念的暗金色火焰,连同那面正在蒸发湮灭的碎镜,以及周围狂暴翻涌的灰白雾海……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而畸形的肥皂泡。

无声地。

彻底地。

炸裂开来。

无穷无尽的灰白碎片、暗金火星、以及冰冷粘稠的虚无感,如同宇宙初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溅、湮灭、消散!

林砚的意识,在这终极的崩解与混乱中,如同暴风雨中的最后一点萤火,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猛地拽向了那湮灭中心的方向!

在彻底失去所有感知的前一瞬。

他“听”到了。

不是声音。

是一种……直接烙印在存在本质上的、冰冷的“信息流”。不是老陈的声音,也不是苏怀玉的声音。更像是这片“虚镜”空间本身,在彻底崩溃前,最后的“回响”与“显影”。

一幅画面,清晰无比地,投射在他意识的最后一点清明上:

不是镜子,不是雾气,不是火焰。

是一双手。

一双苍老的、布满深色扭曲疤痕、却异常稳定有力的手。

正握着一柄形状奇异、非金非木、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凿子。

凿子的尖端,抵在一面光滑如水的、完整的、古老的铜镜镜面边缘。

不是破坏。

是在……雕刻。

凿子落下,无声无息,却在镜面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暗金色的……

锁的凹痕。

画面定格。

然后。

一切。

归于。

绝对。

虚无的。

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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