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破晓的账本
周一清晨五点半，黎明前的黑暗最浓重时，何隐坐在皇后酒吧三楼房间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那个从毒牙手中夺来的文件袋。
文件袋是普通的牛皮纸材质，但封口处用火漆密封，火漆上印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一条盘绕的黑蛇，蛇眼处镶嵌着两颗微小的红宝石。何隐小心地用小刀划开封口，取出里面的文件。
不是他想象中的账本或交易记录，而是一份名单。
名单打印在特制的防伪纸上，每一页的抬头都有一个编号和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五年前。上面记录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职务、时间、金额，还有简短的备注。
何隐一页页翻看，越看越心惊。
第一页记录的是东州市几个政府部门的中层官员，后面标注的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备注里写着“信息费”、“保护费”、“疏通费”。
第二页是本地几个企业的老板，金额更大，备注是“入股分红”、“项目介绍费”。
第三页开始，出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刘总、周老板、林姐，甚至陈老板也在其中。但他们的备注很奇怪：“合作费”、“投资回报”。
何隐仔细看下去，发现了规律：名单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政府官员，第二部分是企业家，第三部分是“道上的人”。而备注里的措辞也不同：对官员，用“费”字；对企业，用“合作”、“投资”；对道上的人，用“分成”、“抽水”。
这不是黑龙会的犯罪记录，而是……贿赂和保护费网络？
不，不止。
何隐翻到后面几页，看到了更惊人的内容：有几次大型活动的安保承包合同，有几个建筑工地的材料供应协议，甚至还有几份土地出让的“咨询服务合同”。
金额巨大，动辄百万。
但最让何隐震惊的，是名单最后一页的几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赵正国。职务：东州市副市长。金额：未标注，但备注里写着“长期合作，年度分红”。
第二个名字：陈启明。职务：东州市工商局局长。金额：同样未标注，备注“项目指导费”。
第三个名字：周文远。职务：东州市政协副主席。备注“咨询顾问”。
政界三巨头。
九爷提过的，东州市政界的三座大山。何隐之前只是听说过，但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认识”他们。
名单上还有几个名字，职务都不低，有公安系统的，有税务系统的，有城建系统的。每个人后面都有备注，但措辞都很隐晦：“合作”、“指导”、“咨询”。
何隐放下名单，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简单的黑社会账本，这是一张庞大而复杂的利益网络图。黑龙会通过贿赂、合作、分成等方式，把政界、商界、甚至部分“白道”的人绑在了自己的船上。
难怪黑龙会敢这么嚣张。他们有保护伞，而且不止一把。
难怪九爷说要用“他们最害怕的方式”——把这些东西曝光。因为这些账本一旦公开，牵扯到的就不是黑龙会几个打手了，而是整个东州市的权力结构。
但问题来了：这些东西能公开吗？怎么公开？公开后会有什么后果？
何隐想起了秦雪——那个女警。她给过何隐一个私人号码，说如果有危险可以打。但这种情况，算危险吗？还是算……烫手山芋？
敲门声响起。
“何隐，九爷让你过去。”是刀疤强的声音。
何隐把文件重新装回文件袋，放进背包最里层，然后开门。
刀疤强看起来很疲惫，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还不错：“昨晚辛苦了。九爷在办公室等你，关于那些文件。”
二楼办公室，九爷正在喝茶。看到何隐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看过了？”
“看过了。”何隐坐下，“很……惊人。”
“我也看过了。”九爷放下茶杯，“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黑龙会这些年的发展，不是靠打打杀杀，而是靠编织这张网。”
“我们该怎么办？”何隐问，“把这些交给警方？”
九爷摇摇头：“现在还不行。这张网牵扯的人太多，贸然交出去，可能会被压下来，甚至可能反过来对付我们。”
“那……”
“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九爷说，“名单上的名字和金额，只是记录。我们需要交易的实际证据：银行转账记录，合同原件，录音录像，证人证言。”
“毒牙那里……”
“毒牙不会说的。”九爷说，“他是黑龙会的军师，知道一旦开口，自己也会完蛋。而且，他可能也不知道所有细节。这种账本，通常是分开保管的：一份在毒牙那里，一份在黑蛇那里，可能还有备份在其他地方。”
何隐明白了。他们拿到了一份重要的拼图，但不是完整的图画。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他问。
“两件事。”九爷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继续收集证据。名单上的人，我们要一个一个查，找出他们的把柄。第二，利用这份名单，分化黑龙会的联盟。”
“分化？”
“名单上有些人，可能只是被迫合作，或者只是轻微的利益交换。”九爷说，“我们要找出这些人，给他们一个选择：要么站在我们这边，要么一起沉船。”
“怎么找？”
“这就需要你帮忙了。”九爷看着何隐，“何隐，你有一个优势：你是新人，背景干净，不容易引起怀疑。我想让你去接触几个人，试探他们的态度。”
何隐心里一紧。接触名单上的人？这比送货、做诱饵更危险。
“哪几个人？”
九爷从抽屉里拿出几份资料，推到何隐面前：“这三个。”
第一份资料上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叫李万山，做房地产的。照片上的男人微胖，笑容和善，看起来像个普通商人。但何隐记得，这个名字在昨晚的聚会上出现过——刘总提过，李万山是东州市房地产巨头之一。
第二份资料是个女人，四十岁左右，叫林薇薇，是李万山的女儿，但随母姓。资料显示她是个律师，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主要处理商业纠纷。
第三份资料最让何隐意外——秦雪。资料很简略，只有基本信息：女，28岁，东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警员，三级警司。
“秦雪？”何隐抬头。
“她也在名单上。”九爷说，“但金额很小，只有五千块，备注是‘信息费’，时间是两年前。我查过，那时候她刚调到刑警队，可能是不小心卷入的。”
“你要我接触她？”
“对。”九爷点头，“秦雪是警察，而且欠你一个人情。更重要的是，她正直，有底线。如果她知道黑龙会的真面目，可能会愿意帮忙。”
“另外两个人呢？”
“李万山和林薇薇，是商界的代表。”九爷说，“李万山在名单上的金额很大，但我调查发现，他可能不是自愿的。他的公司这些年被黑龙会骚扰过很多次，可能被迫交了保护费。至于林薇薇，她是律师，也许能提供法律上的帮助。”
何隐翻看资料，大脑飞速运转。接触这三个人，意味着他要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走得更远。但九爷说得对，要扳倒黑龙会，不能只靠暴力，还需要其他力量。
“我怎么接触他们？”
“李万山和林薇薇，我会安排一个商业聚会，你以我助理的身份参加。”九爷说，“至于秦雪……她今天下午会去医院复诊，检查上次的伤。你可以‘偶遇’她。”
“复诊？她受伤了？”
“昨晚皇后酒吧被攻击时，她正好在附近，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被波及了。”九爷说，“伤得不重，但需要检查。”
何隐沉默。秦雪因为皇后酒吧的事受伤，这让他有些内疚。
“她为什么会在附近？”
“我不知道。”九爷摇头，“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她一直在关注我们。”
何隐记下了。秦雪的身份很特殊，既是警察，又欠他一个人情，还在名单上。这样的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
“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下午。”九爷说，“你先休息一下，中午吃完饭，刀疤强会送你去医院。”
“好。”
回到房间，何隐没有休息。他重新拿出那份名单，仔细研究。名单上大约有五十个人，分属不同领域。他在想，九爷为什么选择这三个人作为突破口？
李万山，房地产巨头，财力雄厚，影响力大。如果能争取到他，就能在商界打开缺口。
林薇薇，律师，懂法律，可以指导他们如何合法地收集和使用证据。
秦雪，警察，有执法权，可以提供内部信息，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提供保护。
三个人，三个不同的领域，三个不同的角度。
九爷的计划很周全。
但何隐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接触这些人，就像走钢丝，一步走错，就可能坠入深渊。
上午十点，何隐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脚踝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但还是不能正常行走。他重新包扎，吃了止痛药，然后下楼吃午饭。
午饭时，刀疤强告诉他昨晚的损失情况：皇后酒吧那边伤了四个人，其中一个重伤还在医院。医院那边，周雨和吴婷都是轻伤，已经处理好了。何欣还在沉睡，但生命体征平稳，医生说过几个小时就会醒。
“毒牙呢？”何隐问。
“关在地下室，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刀疤强说，“他什么都不说，但也不闹，很安静。这种人才可怕，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爷打算怎么处理他？”
“暂时关着，等收集到更多证据，再决定。”刀疤强说，“何隐，下午去医院见秦雪，你要小心。她毕竟是警察。”
“我知道。”
下午两点，刀疤强送何隐去医院。何隐的脚踝还肿着，走路需要拐杖，这倒给了他一个合理的理由出现在医院——来看脚伤。
医院门诊部人很多，何隐挂号排队，等了半个小时才轮到他。医生检查后说没有骨折，但韧带拉伤严重，需要休息至少一周。
从诊室出来时，何隐“刚好”看到秦雪从另一间诊室出来。她右手缠着绷带，挂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
“秦警官？”何隐假装意外。
秦雪转头看到他，也愣了一下：“何隐？你怎么在这里？”
“脚扭伤了，来看看。”何隐指了指自己的脚，“你呢？手怎么了？”
“一点小伤。”秦雪轻描淡写地说，但何隐能看出她眼神里的警惕。
“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何隐说，“算是……谢谢你上次的建议。”
秦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医院门口的咖啡厅里，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何隐点了两杯拿铁，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昨天参与了皇后酒吧的事？”秦雪先开口了，直截了当。
何隐心里一紧，但表面平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了。”秦雪看着他，“昨晚皇后酒吧发生冲突，我就在附近。我看到你了，虽然你戴了面罩，但我认得出你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
何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
“何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跟九爷混在一起。”秦雪压低声音，“但我要告诉你，九爷这个人很危险。他做的很多事，都在法律边缘，甚至越过边界。”
“我知道。”何隐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没得选。”何隐打断她，“秦警官，你知道我妹妹的事吗？”
秦雪点点头：“我调查过你。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大笔医药费。你白天做文员，晚上送外卖，但还是不够。所以九爷找上你，给你钱，你就答应了。”
“不止是钱。”何隐说，“他还保护我和我妹妹。昨晚医院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秦雪沉默了。显然，她知道。
“黑龙会想动我妹妹，逼我就范。”何隐继续说，“是九爷派人保护她，才没出事。秦警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秦雪没有回答。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神复杂。
“我今天找你，不是来辩解或求助的。”何隐说，“我是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文件袋，推到秦雪面前。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秦雪疑惑地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名单。她只看了几页，脸色就变了。
“这是……”
“黑龙会的账本。”何隐说，“或者说，贿赂和保护费网络记录。”
秦雪快速翻看，越看脸色越难看。当她看到赵正国、陈启明、周文远的名字时，手都在颤抖。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昨晚，从毒牙手里抢来的。”何隐说，“秦警官，你现在明白了吗？黑龙会不是普通的黑社会，他们是一张网，一张把政界、商界、甚至警方部分人都网进去的大网。”
秦雪合上名单，深吸一口气：“这东西很危险。”
“我知道。”何隐说，“所以我没有贸然公开，而是先给你看。”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相信你。”何隐看着她，“名单上也有你的名字，但金额很小，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相信你不是他们的人，可能只是不小心卷进去的。”
秦雪盯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表情复杂。良久，她抬起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何隐说，“是你想做什么。秦警官，你是警察，你的职责是维护法律，打击犯罪。现在你知道了这些，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很重。
秦雪沉默了很久，咖啡都凉了。
“我会调查。”她终于说，“但这些证据太敏感，我不能直接上报。我需要更多证据，更直接的证据。”
“我可以帮你。”何隐说。
“怎么帮？”
“九爷也在收集证据。”何隐说，“我们目标一致：扳倒黑龙会。我们可以合作。”
“九爷？”秦雪皱眉，“何隐，你确定九爷是真的想扳倒黑龙会，还是只是想取而代之？”
这个问题很尖锐，但何隐想过。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至少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而且，九爷答应我，如果我帮他，他会保证我和我妹妹的安全。”
秦雪看着何隐，眼神里有同情，有担忧，也有敬佩。
“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吗？”她问，“这条路很危险，可能没有回头路。”
“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何隐说，“从我妹妹生病开始，从我父母去世开始，从我需要钱开始……秦警官，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没得选。”
秦雪点点头，收起那份名单：“这个我先保管。我会暗中调查，但需要时间。这段时间，你和你妹妹要小心。黑龙会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何隐说，“谢谢你，秦警官。”
“不用谢我。”秦雪说，“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又停下：“何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越过底线。一旦越过，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我记住了。”
秦雪走了，留下何隐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
他看着窗外，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挣扎。
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从今天起，他不仅是一个送货员，一个诱饵，一个打手。
他还是一个收集者，一个联络人，一个在黑白之间行走的桥梁。
为了扳倒黑龙会。
为了保护何欣。
为了那个，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光明的未来。
但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有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
有些战斗，一旦开始，就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