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星逆九重阙》中的楚离苏挽月是很有趣的人物,作为一部东方仙侠风格小说被龙兴聚宝描述的非常生动,看的人很过瘾。“龙兴聚宝”大大已经写了238056字。
星逆九重阙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一、荒原初雪
离开白毛风峡谷的第七天,他们看见了地平线上的第一缕烟。
是炊烟。很细,很直,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像一根用炭笔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线。线从一片低矮的丘陵后升起,在凛冽的北风中顽强地向上攀升,爬到一半,被风撕碎,化作几缕散乱的絮,最终消散在苍茫的天际。
但那道烟,是“人”的痕迹。
是活着的人,在生火,在煮饭,在对抗这片死寂荒原的证明。
“有部落。”徐铁匠停下脚步,眯起眼,望着那道烟的方向。他脸上的胡茬结了霜,眉毛和睫毛都是白的,像戴了张粗糙的冰面具。但眼睛很亮,亮得像雪地里的两粒黑曜石,“看烟的走势,是个小部落,不超过五十顶帐篷。离我们……三十里。”
三十里,在平坦的荒原上,是快马半个时辰的路程。但对于他们这支伤痕累累、靠双腿跋涉的队伍来说,是至少一整天的路程。而且前提是,途中不遇见狼群,不遭遇暴风雪,不踩进隐藏的冰窟窿。
“去吗?”苏挽月问,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她搀扶着虎子——这个壮汉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走几步就要喘。老王和陈先生互相搀着,小荷紧紧抓着老妇的衣角,柳娘子则牵着那个叫林寒的少年——是的,楚离告诉了他们少年的名字,也转达了林啸天最后那句“对不起”。少年听到这个名字时,浑身一颤,眼中冰蓝光芒剧烈闪烁,但最终只是低下头,用力握紧了怀里那半块玉佩,一言不发。
阿芷蹲在地上,用一根枯枝在雪地上画着简易的方位图。她的定星盘碎了,只能靠日头和记忆判断方向。但进入北漠后,日头总是躲在铅灰色的云层后,吝啬地施舍一点惨白的光,方向感变得模糊而危险。
“必须去,”徐铁匠啐了一口,唾沫在雪地上砸出个小坑,瞬间冻结,“干粮快吃完了,水也快没了。再找不到补给,不等血衣卫追来,我们自己就得冻死饿死在这鬼地方。”
众人沉默。北漠的“冷”,和雪葬城那种“冰封灵魂”的冷不同,是更直接、更粗暴的、属于物质世界的严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瞬间就能割裂皮肤。雪不是柔软的,是坚硬的颗粒,打在衣袍上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攒刺。夜里宿营,即使挤在一起,围着微弱的火堆,寒气还是会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楚离站在队伍最前方,背对着众人,望着那道炊烟。他右眼的眼罩已经换了新的——是苏挽月用一块鞣制过的、相对柔软的羊皮缝的,边缘用细麻线扎紧,遮住了空洞。左眼半睁,视线模糊,但“感知”很清晰。三十里外,那片丘陵背后,确实有一个“聚集地”。大约四十顶帐篷,呈环形分布,中央是几座稍大的、用石头垒基的毡房。聚集地里,有大约两百个“生命气息”——有强有弱,有老有少。最强的几道气息,集中在中央毡房周围,像守卫的狼。
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聚集地深处,有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灼热”的“气”。那“气”很特别,像冰原上的一粒火星,微小,但顽固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与周围严寒格格不入的“暖”意。
烈阳草?
楚离“看”向苏挽月。苏挽月也正看着他,眼中是询问。他点了点头。
“去。”他说,声音在风中很淡,但清晰。
队伍再次启程。三十里雪原,在苍白的日光下,像一片没有尽头的、凝固的白色海洋。每一步,积雪都淹没到小腿,拔出来时,要耗费额外的力气。风从北方来,卷着细雪,打在脸上,睁不开眼。众人低着头,默默前行,像一群走向未知归宿的、疲惫的牲口。
楚离走在最前面。他没有感觉累,也没有感觉冷。剑鞘镇住了一切,包括疲惫和寒冷。他只是“知道”自己在走,一步,又一步,像一架上好发条的机器,精准,平稳,不知疲倦。逆鳞剑背在身后,剑鞘冰蓝纹路在日光下泛着幽暗的光,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
他“听”着身后的声音——不是声音,是“情绪的波动”。徐铁匠的“焦躁”,苏挽月的“担忧”,虎子的“虚弱”,老王的“麻木”,陈先生的“茫然”,小荷的“恐惧”,老妇的“沉寂”,柳娘子的“哀恸”,林寒的“空洞”,阿芷的“专注”……像一首杂乱而沉重的交响,在他冰冷平静的“心湖”上,投下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涟漪。
那点涟漪的中心,是他左手中,紧紧握着的、那个粗糙的草编蚂蚱。
苏挽月给他的。
他“知道”这是草编的,“知道”它很旧了,“知道”一用力就会碎。但他握着,用不会颤抖、不会出汗、也没有温度的、属于“容器”的手,握着。
为什么?
他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但无法“理解”。这是一种超出“逻辑”和“必要”的行为,不符合“容器”的准则。但他还是握着,像握着最后一点与“楚离”这个身份相关的、模糊的凭证。
也许,这就是“执念”。
阿芷说,足够强的执念,能冲破冰封。
他的执念是什么?
报仇?保护这些人?找到“第三条路”?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这些目标清晰,但冰冷,像刻在石板上的字,没有温度。真正在他冰封心湖深处,那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光”里燃烧的,似乎是更模糊、更本能的东西。
是“不想消失”。
是“还想……作为‘楚离’,多存在一会儿”。
哪怕多一刻,多一瞬。
他握紧草编蚂蚱,枯草梗硌着掌心(虽然感觉不到,但“知道”是硌着的)。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日头渐渐西斜,天色转为一种更深的、铁锈般的灰红。风小了,雪停了,但温度骤降,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挂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细小的冰晶。虎子走不动了,徐铁匠背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喘息粗重得像拉风箱。老王和陈先生也到了极限,互相搀扶着,脚步踉跄。小荷哭了起来,不是大声哭,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像被冻坏了的小猫。
“快到了,”苏挽月大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雪原上传得很远,“看见丘陵了!加把劲!”
前方,那道低矮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丘陵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炊烟已经看不见了,但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气味。
不是嗅觉闻到的气味,是“情绪感知”里,那种属于“人间烟火”的、混杂的气息——燃烧牛粪的焦味,煮肉的腥膻,皮革和毛发的臊味,还有……人声。模糊的,嘈杂的,属于部落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嚣。
众人精神一振,脚步加快。爬上丘陵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惨淡的星子,在厚重的云层缝隙里,吝啬地眨着眼。但丘陵下,那片背风的洼地里,亮着光。
是火光。几十堆篝火,在帐篷间燃烧,跳跃的、温暖的红光,照亮了毡房粗糙的轮廓,照亮了拴在木桩上的、喷着白气的马匹和牦牛,照亮了披着厚重皮袍、在火光中走动的人影。有女人在帐篷前忙碌,有孩童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有老人坐在火边,用骨刀削着什么,嘴里哼着调子古怪、苍凉悠长的歌。
是一个活着的、鲜活的部落。
众人站在丘陵顶上,望着下方的景象,一时间都沉默了。不是恐惧,也不是欣喜,而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劫后余生的恍惚。仿佛在黑暗冰冷的深渊里跋涉了太久,突然看见人间的灯火,第一反应不是靠近,是怀疑——这是真的吗?还是另一场,更残酷的幻梦?
楚离“看”着那片火光。在他的感知里,那些跳动的火焰,是“温暖”的具象。很微弱,很遥远,但真实存在。而且,部落中央那座最大的、石基毡房里,那股“灼热”的气息,更加清晰了。像一颗沉睡的火种,在厚厚的冰层下,缓慢而坚定地搏动。
“下去吧。”他说,率先走下山坡。
众人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滑下陡坡,走向那片温暖的光。
二、狼与客
靠近部落边缘时,他们被拦住了。
不是人拦的,是狼。
三头巨大的、毛色灰黑、眼珠暗红的雪原狼,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走出,呈品字形拦在路前。它们体型比夜狼更大,肩高几乎到人胸口,獠牙外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的呜咽。但最特别的,是它们脖子上,都套着一个粗糙的、用兽骨和彩色石子串成的项圈——是驯化的标志。
是部落的“哨狼”。
几乎同时,帐篷阴影里,走出几个人。
是蛮族战士。五个人,都穿着厚重的、未经鞣制的生皮袍子,外罩简陋的皮甲,手里握着骨矛或沉重的弯刀。他们身材高大,骨架粗壮,脸上用赭石和兽血画着狰狞的纹路,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左眼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让他本就粗犷的脸更添几分凶悍。他手里拎着一把巨大的、刃口布满缺口的弯刀,刀尖垂地,但肌肉紧绷,随时可以暴起杀人。
“汉人?”独眼壮汉开口,声音嘶哑,像沙石摩擦,说的居然是带着浓重口音、但能听懂的汉语,“滚。这里不欢迎南边的老鼠。”
徐铁匠上前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后,抱拳行礼,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和气:“这位兄弟,我们不是商队,也不是探子。是逃难的,在雪原里迷了路,干粮吃完了,想讨口水喝,借个地方歇歇脚。天亮就走,绝不多留。”
独眼壮汉盯着他,又扫过他身后老弱妇孺齐全的队伍,独眼中闪过疑惑,但警惕不减:“逃难?往北漠逃?你们汉人的皇帝,把你们赶到这鬼地方来送死?”
“不是皇帝,”徐铁匠苦笑,“是……仇家。”
“仇家?”独眼壮汉嗤笑,“你们汉人就是事多。内斗,仇杀,没完没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离身上——这个蒙着眼、背着剑、站在最前面却一言不发的青年,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他呢?哑巴?还是瞎子?”
楚离“看”着他。这个独眼壮汉的“气”很“硬”,像一块饱经风霜的石头,粗糙,坚韧,带着蛮族特有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他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善意,只有对“闯入者”本能的排斥和评估。
“眼睛受了伤,”苏挽月上前一步,挡在楚离身前,声音平静,“我们需要草药。听说北漠有‘烈阳草’,能治他的眼睛。我们可以用东西换。”
“烈阳草?”独眼壮汉眼神一动,但随即冷笑,“你们知道烈阳草长在哪儿吗?赤炎峰,圣山。山上有火灵守护,靠近者死。就凭你们这几个老弱病残,也想采烈阳草?做梦。”
“我们……”苏挽月还想说什么,但独眼壮汉已经不耐烦地挥手。
“不管你们要什么,这里没有。滚,趁我还没改主意。”他身后的战士上前一步,弯刀抬起,哨狼也伏低身体,露出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气氛骤然紧绷。
徐铁匠握紧了铁锤,虎子挣扎着从徐铁匠背上下来,捡起地上的石头。老王和陈先生将小荷和老妇护在身后,柳娘子抱紧林寒,阿芷手中扣住了几枚银针。
只有楚离没动。
他只是“看”着独眼壮汉,右眼的空洞里,冰蓝光芒微微闪烁。然后,他抬起左手,掌心向上,缓缓摊开。
掌心里,是那枚粗糙的、发黑的草编蚂蚱。
独眼壮汉愣住了。他身后的战士也愣住了。哨狼的呜咽声停了,歪着头,疑惑地看着那个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独眼壮汉皱眉。
“信物。”楚离说,声音很平,但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一个老人给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我在北漠走投无路,可以拿着这个,找一个叫‘巴特尔’的部落首领。他会给我一碗热汤,一个遮风的地方。”
独眼壮汉脸色变了。他死死盯着那个草编蚂蚱,独眼中闪过震惊、怀疑、回忆,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身后的战士也骚动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低声用蛮语说着什么。
“你……”独眼壮汉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会有这个?谁给你的?”
“一个老人,”楚离重复,“很多年前,在南方。他说,他欠巴特尔一条命,这个蚂蚱,是还债的凭证。”
独眼壮汉沉默。雪夜里,只有篝火噼啪,和远处部落隐约的喧嚣。许久,他才缓缓放下弯刀,对身后的战士摆摆手。战士们退开,哨狼也放松下来,趴回雪地,但眼睛还盯着众人。
“跟我来。”独眼壮汉转身,朝部落中央那座最大的石基毡房走去,“但只准你一个人。其他人,在外面等。”
楚离点头,将草编蚂蚱握回掌心,跟上。苏挽月想跟,但被徐铁匠拉住,摇头示意她别动。众人留在原地,被战士们隐隐围着,紧张地等待着。
石基毡房很大,用粗大的原木和厚重的毡毯搭成,门口挂着兽皮帘子,缝隙里透出温暖的光和浓郁的、混杂着药草、油脂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味。独眼壮汉掀开帘子,示意楚离进去。
毡房内部很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复杂纹路的毛毯,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石块垒成的火塘,塘里燃烧着粗大的牛粪饼,火焰旺盛,将整个毡房烘得暖洋洋的。火塘边,坐着一个老人。
很老的老人。头发全白,像雪一样,在头顶结成一个松散的发髻,用一根骨簪固定。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近乎皮革的深褐色。但眼睛很亮,不是年轻人的锐利,而是一种沉淀了漫长岁月的、浑浊却深邃的光。他穿着厚重的、缀满各色石子和骨片的皮袍,手里握着一根扭曲的、顶端嵌着不知名兽首骨的手杖,正闭着眼,对着火焰,低声吟唱着某种旋律古怪、音节晦涩的歌谣。
听见脚步声,老人睁开眼,看向楚离。
那一瞬间,楚离右眼的星核碎片,骤然发烫!不是敌意,不是共鸣,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灼痛”的感应!仿佛他体内的“冰冷”,遇见了另一种极致的、相反的“炽热”,两者在无声中激烈碰撞,激荡出无形的火花!
老人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他盯着楚离,确切地说,是盯着楚离右眼的眼罩,和背后逆鳞剑鞘上流转的冰蓝纹路。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嘶哑,但每个字都像用石头砸出来,沉重而清晰:
“星核的碎片……逆鳞的剑……冰封的心……还有,一点不肯灭的,人的火。”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巴特尔等了你三十年。他死前说,你会来。带着草编的蚂蚱,和一身洗不掉的罪。”
楚离“看”着他。这个老人的“气”,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不是修士的灵力,不是武者的内力,也不是蛮族战士的野蛮生命力,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原始、更接近“天地本身”的、混沌而庞大的“存在”。仿佛他不是一个“人”,是这片荒原、这座圣山、这股流淌在北漠地脉深处的、灼热力量的“化身”。
“你是萨满。”楚离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老人——萨满,点了点头。他用骨杖指了指火塘对面的毛毯:“坐。”
楚离坐下。毛毯很厚,很软,但感觉不到。他只是“知道”自己坐下了。
独眼壮汉——应该是部落的头人,恭敬地对萨满行了一礼,退到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卫。
萨满盯着楚离,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也倒映着楚离空洞的右眼和冰冷的脸。
“你的眼睛,”萨满缓缓说,“不是伤了,是‘空了’。里面的碎片,是‘孤辰’碎片,主离、主寂、主灭。得到它的人,注定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最后……归于虚无。”
楚离沉默。孤辰碎片。原来母亲留给他的,是这个。
“但你还没‘灭’,”萨满继续说,骨杖轻轻点地,“你心里还有火。虽然很小,很弱,被冰封着,但还在烧。是这火,让你走到这里。也是这火,让你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可这火,快熄了。你背上的剑鞘,是玄冰铁铸的‘镇魂鞘’。它能镇住碎片的反噬,也能镇住你的魂。你用久了,魂会被彻底镇住,变成剑的傀儡,一个没有心、没有念、只会执行‘剑意’的空壳。到那时,你心里的火,就真的灭了。”
楚离“听”着。这些,他都知道。但此刻从这个北漠萨满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有办法吗?”他问。
萨满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有。但很险,比上赤炎峰采烈阳草还险。而且……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
“你的‘记忆’。”萨满说,声音像从地底传来,“烈阳草能驱寒,但不能解‘镇’。要解‘镇’,需要‘熔心’——用极热之力,融化你心里的冰封,释放被镇住的魂。但这过程,会烧掉你一部分记忆。烧掉那些最痛苦、最沉重、最让你‘执着’的记忆。可能是你父母的死,可能是你师父的死,可能是你杀过的人,受过的伤……所有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因’,都会被‘果’烧掉。”
楚离“想”了想。烧掉记忆?那些痛苦,那些仇恨,那些不甘,那些……构成“楚离”这个人的、黑暗的基石?如果烧掉了,他还是“楚离”吗?他还能记得母亲刻星图的手,父亲染血的脸,老乞丐佝偻的背影吗?他还会想杀孙寂然,想保护苏挽月他们,想找到“第三条路”吗?
他不知道。
“烧掉之后呢?”他问。
“之后,”萨满说,“你会‘轻’很多。痛苦少了,执着淡了,心里的火,也许能烧得旺一点。但你也可能……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来这里,要做什么。你会变成一个‘新’的人,一个没有过去、只有现在的人。”
楚离沉默。火塘里的火焰跳跃,映着他冰冷的侧脸。毡房里很暖,但他感觉不到。右眼的空洞里,星砂无声滑落,滴在毛毯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如果不熔心呢?”他问。
“不熔心,”萨满摇头,“剑鞘会一直镇着你。你会慢慢变成剑的傀儡,最后彻底消失。而碎片,会被天枢阁或血煞盟的人拿走,炼成‘天道容器’。到时候,这片天地,会多一个完美的、冰冷的‘神’,少一个不完美的、但有火的‘人’。”
完美的神,不完美的人。
楚离“看”着火。火光在他左眼模糊的视线里,晕开一团温暖的、跳动的光斑。很模糊,但很真实。
他想起了苏挽月的话:“你不会冷掉。”
想起了邱明渊的话:“别让那点‘光’灭了。”
想起了母亲刻在青砖上的星图,和那句“星星在哭”。
那点光,还在吗?
在的。虽然微弱,但还在。
他想让它,烧得久一点。
“熔心,”他说,声音很平,但很清晰,“需要什么?”
萨满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光。
“需要三样东西,”萨满缓缓说,“烈阳草的花,赤炎峰顶的‘地心火’,还有……一个自愿献祭的、拥有‘灼热’碎片的人的心头血。”
楚离右眼的碎片,再次发烫。灼热碎片……心头血……自愿献祭……
“部落里,有这样的人?”他问。
萨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抬起骨杖,指向毡房角落的阴影。
那里,坐着一个少女。
大约十五六岁,穿着红色的、绣着火纹的皮袍,头发编成无数细辫,用红绳系着,垂在肩头。她长得很美,是北漠女子特有的、带着野性和生命力的美,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很大,瞳孔是奇异的、像琥珀一样的淡金色。但此刻,她脸色苍白,蜷缩在厚厚的毛毯里,怀里抱着一个陶罐,罐口用兽皮封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灼热的红光。
少女也在看楚离。她的眼神很复杂,是好奇,是畏惧,是某种说不清的、同病相怜的悲伤。而当楚离“看”向她时,右眼的碎片灼痛达到了顶点——她怀里的陶罐中,封着的,正是那股“灼热”的气息源头。而少女体内,也流淌着同源的、但微弱得多的“热”。
她是灼热碎片的载体。而且,碎片快要“熟”了。
“她叫阿如娜,”萨满说,声音低沉,“是我的孙女。她母亲怀她时,被赤炎峰的地火灼伤,碎片渗入胎中,生下来就带着‘火毒’。我用药和秘法压了十六年,但压不住了。最多三个月,碎片就会彻底苏醒,她会从内到外,烧成灰烬。”
他顿了顿,看着楚离:“熔心需要心头血,是因为只有同源的‘热’,才能引动地心火,融化你心里的冰。但取心头血,她会死。而且,必须在碎片彻底苏醒、她最痛苦的那一刻取,血才有用。早了没用,晚了……她也撑不到你熔心完成。”
楚离“看”着少女。阿如娜也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认命的哀伤。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也接受了。
“你愿意?”楚离问。
阿如娜点头,声音很轻,但清晰:“我愿意。爷爷说,我的血,能救一个人。能让他心里的火,继续烧下去。这比让我白白烧死,有意义。”
有意义。楚离“想”了想这个词。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换那点微弱的、可能随时熄灭的“火”继续燃烧。这有意义吗?
他不知道。但阿如娜觉得有。萨满觉得有。也许,这就够了。
“烈阳草和地心火呢?”他问。
“烈阳草在赤炎峰的山腰,有火灵守护。地心火在峰顶的火山口,需要攀上绝壁,避开毒烟和岩浆。”萨满说,“这两样,只能你自己去取。部落的人不能帮你,靠近圣山,是亵渎。”
楚离点头。赤炎峰,圣山。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地。
“你什么时候能动身?”萨满问。
“明天。”楚离说。
萨满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缓缓点头:“好。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我会让人准备干粮和皮袍。但记住,上圣山,靠的不是力气,是‘心’。你的心如果还是冰封的,上不到一半,就会被山火烤干,或者被火灵吞噬。”
楚离“听”着。心?他还有“心”吗?那点被冰封的、微弱的火,算“心”吗?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去。
为了那点火,能烧得久一点。
为了还能……作为“楚离”,多存在一会儿。
他站起身,对萨满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毡房。
门口,独眼壮汉——巴特尔的儿子,或者说,部落现在的头人——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他侧身让开,用生硬的汉语说:“东边有空帐篷,给你们住。食物和水,我会让人送过去。但别乱走,别惹事。明天一早,送你们出部落。”
楚离点头,走出毡房。外面,寒风凛冽,雪又开始下了。但部落的篝火还亮着,温暖的光,照亮了飘飞的雪,也照亮了等在远处、紧张张望的苏挽月他们。
他走过去,对苏挽月说:“有地方住了。明天,我去赤炎峰。”
苏挽月看着他,眼中是担忧,是疑问,但最终只是点头:“好。我跟你去。”
“你不能去,”楚离说,“山上有火灵,你的碎片是‘悲悯’,上去是送死。”
“可是……”
“没有可是。”楚离打断她,声音很平,但不容置疑,“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挽月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最终没掉下来。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楚离冰冷的手,然后松开,转身去安排其他人。
楚离站在雪地里,看着她的背影。右眼的空洞里,星砂无声流淌。
他握紧左手的草编蚂蚱,枯草梗几乎要嵌进掌心。
然后,他转身,走向东边那顶空帐篷。
风雪呼啸,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在跳跃的火光和飞舞的雪沫中。
长夜漫漫。
但黎明,总会来的。
哪怕那黎明,需要用血与火,才能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