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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师傅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祠堂外的泥泞里,带走了最后一点人声。留下的,是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和恐惧。祠堂内昏暗的光线,透过破损的窗棂,斜斜地切割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惶惶不安的人脸。老王头被捆缚在角落,剧烈的抽搐似乎暂时平息了,只剩下喉咙深处断续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涎水,暗紫色的手腕伤口处,那墨绿色的细线如同毒蛇,在皮下微微蠕动。另外两个伤者蜷缩在稍远的地方,低烧的呓语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诡异。其余的人,无论是老弱还是妇孺,都紧紧依偎在一起,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三个不祥的源头,以及…祠堂门口,那个同样气息奄奄、却刚刚指点了古怪“生路”的少年。

刘墨重新闭上了眼睛。

外界的一切喧嚣、恐惧、猜疑,都被他强行隔绝。他的全部心神,像最耐心的渔夫,沉入自身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满是礁石和漩涡的“内海”。外界的一切,他不再“看”,不再“听”。他只“感觉”。

感觉身下石板传来的、一丝丝沉厚缓慢的地元暖流,感觉口那点微弱“灰烬”在暖流滋润下极其艰难的脉动,感觉那缕新生的、若有若无的“金线”在意识深处缓慢地凝聚、生长。

他不再刻意模仿“斩断”之意,那需要消耗他此刻无法承受的心力。他只是像一个最原始的细胞,本能地吸收、转化着大地传来的养分,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躯壳”。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专注和对外界的彻底屏蔽中,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一刻钟,也许过了半个时辰。

忽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毫无征兆地从口那点“灰烬”深处传来!

不是地元的滋养感,也不是自身“金线”的生长感。

那是一种…冰凉的、锋锐的、仿佛隔着厚重冰层传来的、急促的“敲击”!

来自……村东方向!老槐树下!那些石头的方向!

刘墨猛地睁开了眼睛!

动作之剧烈,甚至扯动了口和手臂的伤势,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但他顾不上这些,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些石头…真的…在呼应他?!不,不仅仅是呼应!是…“示警”?!

他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但又混杂了某种令他极其不安的“杂质”的气息,正从河滩的方向,快速靠近那些石头所在的区域!那气息…阴冷、湿、带着淡淡的甜腥腐败味,像是河底淤泥被翻起,却又多了一丝…“人气”?或者说,是被人气“污染”了的河煞?

是赵师傅他们?不,赵师傅他们的气息虽然紧张晦暗,但底色还是属于活人的沉黄。这股正在靠近的气息…更像是一种…混合体?!

出事了!

刘墨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瘪的膛。他想坐起来,想冲出去,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钉死在冰冷的地面上,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他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祠堂大门的方向,仿佛目光能穿透厚重的木板和泥泞的距离,看到村东河滩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身边的刘苇,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哥哥的异常。她看到哥哥猛地睁眼,眼中布满血丝和骇然,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破碎,吓得她立刻抓紧了哥哥的手,声音带上了哭腔:“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刘墨无法回答。他的全部感知,都已经被那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共鸣”与“示警”攫取。

近了…更近了…

那股混合了阴冷河煞与扭曲人气的“不洁”气息,已经接触到了老槐树下那片区域!紧接着,刘墨口的“共鸣”骤然变得激烈、混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那些陪伴了他十八年的石头们,仿佛在这一刻集体“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笨拙、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抵抗”意志!它们不再仅仅是沉默的石头,而是这片土地最边缘的、懵懂的“卫兵”,用它们被刘墨经年累月、无意识浸染的那一丝微薄的“地气”与“镇河”印记,去阻挡、去消弭那股入侵的“不洁”!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巨响,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隐隐传入了祠堂这边!地面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祠堂内,本就惊弓之鸟般的幸存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和隐约的轰鸣吓得魂飞魄散,惊叫四起,乱作一团!

“地…地又动了?!”

“河神老爷又发怒了?!”

“跑啊!”

“都别动!待在原地!”赵师傅临走时指定的一个稍微镇定的中年汉子勉强维持着秩序,但他自己脸上也毫无血色。

刘墨的心沉到了谷底。打起来了!赵师傅他们…和什么东西打起来了!就在那些石头附近!

他能“感觉”到,石头们散发的“抵抗”意志,正在迅速消耗、减弱。那股“不洁”的气息虽然也受到了阻碍和削弱,却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恶意!而且…不止一股!似乎有更多的、相似的“不洁”气息,正从流沙河的方向,朝着老槐树区域汇聚!

赵师傅他们…被包围了?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目标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不祥的变化,开始在祠堂内部发生。

一直昏迷抽搐的老王头,突然停止了挣扎和嗬嗬声。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白已经完全被墨绿色的、细密的血丝覆盖,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闪烁着幽幽的、非人的绿光。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几乎扯到耳的弧度,露出染血的、变得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仿佛漏气风箱和湿滑鳞片摩擦混合的“嘶嘶”声。

这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锉过祠堂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冻住的冰雕,惊恐万状地看着角落里那个缓缓转动着诡异头颅、用绿油油的眼睛扫视着他们的“人”。

捆缚他的麻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老…老王头?”有人颤抖着,试探地叫了一声。

“老王头”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绿油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出声的人身上。被注视的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差点当场失禁。

然后,“老王头”的目光,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了祠堂门口——刘墨和刘苇所在的位置。

那绿油油的目光,贪婪、怨毒、还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

“找…到…了……”一个沙哑、涩、仿佛两片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从“老王头”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同…源…的…味道…新鲜…弱小的…补品……”

刘墨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不是老王头!是附身在他身上的东西!它…它在说什么?“同源的味道”?是指自己这个“第九代镇河人”?“补品”?!

它要过来!

这个念头让刘墨如坠冰窟。他现在比纸糊的还要脆弱,苇子就在身边!

“嗬嗬…”“老王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笑,被墨绿色细线侵蚀到肘部的右臂猛地发力!

“嘣!嘣嘣!”

捆缚他双手的麻绳,应声崩断了几股!

“啊——!”人群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再也顾不得什么秩序,拼命向祠堂更深处挤去,互相推搡、践踏,乱成一团。

那个中年汉子脸色惨白,鼓起最后的勇气,抄起一木棍,挡在“老王头”和其他人之间,声音发颤:“你…你别过来!老王头,你醒醒!”

“老王头”本不理他,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墨,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和变得畸形有力的右手,开始撕扯身上剩余的绳索,动作虽然依旧僵硬,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蛮力。

另外两个原本低烧昏睡的伤者,此刻也突然躁动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扭动,伤口处的黑气似乎受到了某种,隐隐有扩散的迹象。

祠堂内,煞气弥漫,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刘墨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他能感觉到,随着“老王头”的苏醒和另外两个伤者的异动,祠堂内原本就稀薄的地气正被迅速污染、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甜腥腐败味越来越浓。而他口那点“灰烬”,吸收地元的速度也受到了严重扰,变得断断续续。

怎么办?!赵师傅他们生死未卜,自身难保!眼前这个被附身的怪物,目标明确就是自己(或许还有苇子)!而另外两个伤者眼看也要失控!

难道…要死在这里?像老王头一样,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或者成为它的“补品”?

不!绝不行!

一股暴烈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求生欲和守护欲,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猛地在他几乎枯竭的腔里炸开!

他不再去管什么地元吸收,不再去管什么“金线”凝聚。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正在挣脱束缚、绿眼幽幽盯着自己的“老王头”。

然后,他将全部残余的精神,所有的不甘、愤怒、暴戾,以及对妹妹的守护之念,统统凝聚起来,化作最原始、最蛮横的一道“意念”,狠狠“撞”向口那点冰冷的“灰烬”!

不是沟通,不是引导,更不是祈求。

是命令!是燃烧!

以我残存之魂,燃此未尽之!

借地之势,镇眼前之邪!

给我——定!!!

“噗!”

刘墨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颜色不再是暗红,而是近乎墨黑!血液落在他身前的石板和草垫上,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或…异样的活性!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难以言喻沉重“意味”的波动,以他喷出的这口黑血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波动无形无质,却让祠堂内每一个活人,包括那个正在挣扎的“老王头”,动作都齐齐一滞!仿佛瞬间被浸入了粘稠厚重的水银之中,举手投足都变得异常艰难!

不是力量的压制,而是一种…“规则”层面上的迟滞与束缚!

仿佛这片祠堂区域的时间与空间,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极其沉重、极其古老的“意”,让一切不属于这片土地“正统”的、混乱的、外来的“存在”,都受到了排斥与压制!

尤其是“老王头”!

他身上的墨绿色气息像是被泼了滚油的积雪,发出无声的“嗤嗤”声响,剧烈地翻滚、消融!他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痛苦,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挣扎的动作变得更加艰难,仿佛身上背负了千钧巨石,刚刚崩开几股的麻绳,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另外两个躁动的伤者,也瞬间安静下来,伤口处扩散的黑气被死死“钉”在了原处,无法再蔓延分毫。

祠堂内混乱的人群,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沉重“势”压得喘不过气,惊恐的叫喊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刘墨做完这一切,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和灵魂,软软地瘫倒在草垫上,只剩下脯极其微弱的起伏,口鼻间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草。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刚才那一下,不是引动地脉,而是以自身几乎崩溃的“源”和喷出的蕴含强烈意志的“心头精血”为引,强行“激发”了祠堂基座下、昨夜被他引动后尚未完全平复、且与他产生了一丝联系的那片“地势”的残留“意”!

这是一种近乎自的、竭泽而渔的做法!代价是他的“源”遭受了几乎不可逆的重创,生机再次被严重透支!若非那缕新生的“金线”在最后关头死死护住了意识核心的一丝清明,他此刻已经魂飞魄散!

但他成功了!

暂时“定”住了祠堂内的危局!

“哥!哥!”刘苇哭喊着扑上来,用小小的身体挡住哥哥,小手胡乱地去擦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别死!你别丢下我!求你了…”

刘墨无法回应,甚至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感觉到妹妹冰凉颤抖的手,和她身上那股此刻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本能“抗拒”那沉重“势”的清澈“凉意”。

祠堂内,一片死寂般的僵持。

“老王头”被那股沉重的“势”死死压制在原地,绿眼疯狂闪烁,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充满怨毒的嘶嘶声,却无法再移动分毫。另外两个伤者陷入更深的昏迷。其他幸存者瘫倒在地,惊魂未定,看着门口那对兄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敬畏、茫然、还有一丝绝境中看到诡异希望的扭曲庆幸。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平衡中,缓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

谁也不知道,刘墨强行激发的这“地势”残留之“意”,能维持多久。

谁也不知道,村东河滩,赵师傅他们现在是生是死,又遇到了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流沙河深处,那双冰冷的眼睛,是否已经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这座残破的祠堂,投向了那个两次三番、以微弱之躯搅动“规矩”、散发出诱人“同源”气息的…“补品”。

刘墨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

他仿佛听到了流沙河更加汹涌、更加欢愉(如果那能算欢愉的话)的咆哮。

也仿佛听到了,河心深处,那柄被污秽缠绕的斩妖钺,发出的、更加微弱、却更加急促的…“哀鸣”?

还有…一个极其遥远、仿佛来自大地另一端的、模糊的、苍老的…叹息声?

是幻觉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至少…要等到赵师傅回来。

至少…要确保苇子安全。

至少…要亲眼看看,这条吞没了父母、吞噬了半个村子、如今又将他入绝境的流沙河,到底…藏着怎样的真相。

黑暗,如同水,再次缓缓漫上。

但这一次,在那无边的黑暗深处,除了冰冷与死寂,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什么。

一点…微弱却执拗的、金色的祠堂光。内,沉重如铅的“势”依旧弥漫,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胶质。人们瘫坐在地,如同被冻住的鱼,只剩下眼球还能艰难地转动,在昏暗中惊恐地追随着角落里那两个散发着不祥绿光的“人”,以及门口那对倒在血泊和草垫中的兄妹。

“老王头”被那股源自祠堂基座、又被刘墨以近乎自毁方式激发的“地势”残留意志死死压制着。他(它)身上翻涌的墨绿色气息如同被无形巨石镇压的毒火,不断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却无法再向外扩散分毫。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疯狂与怨毒几乎要满溢出来,死死钉在刘墨身上,喉咙里挤压出断断续续、仿佛破风箱漏气的嘶吼:“镇…河…该死…补…品…我的…”

每一次嘶吼,都牵动着祠堂内所有人的神经,带来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另一个角落,那个同样被严重侵蚀的伤者,状况更加诡异。他没有像“老王头”那样剧烈挣扎,反而安静得可怕,只是身体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伤口处的黑气不再扩散,却凝成了一小团不断旋转的、墨绿色的旋涡,散发出更加纯粹的阴寒死意。仿佛他全身的生机,都被那团旋涡强行抽取、转化成了另一种东西。

时间,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刘墨瘫倒在刘苇怀里,意识如同沉在最深、最冷的河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破裂般的剧痛。口那点“灰烬”几乎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种空荡荡的、仿佛被彻底挖穿的虚无感。强行激发“地势”残留意志的反噬,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几乎将他最后一点赖以维系的“源”彻底焚毁。

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并未立刻沉入永恒的黑暗。

在那无边的冰冷与虚无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金芒”,如同风沙掩埋下的远古金砂,悄然闪烁着。那不是力量,不是生机,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意”——源自斩妖钺断口处那惊鸿一瞥的同源锋锐,又经过他这些时痛苦观想、生死淬炼后,留下的最核心的“印记”。

这“金芒”烙印太微弱了,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力量,甚至无法驱散半分痛苦。但它却像一颗最坚硬的“锚”,死死钉住了他即将彻底涣散的意识,让他维持着一丝极其模糊的、近乎“旁观”的清明。

他“感觉”不到身体了,却能隐约“感知”到外界那沉重僵持的“势”,能“感知”到妹妹紧紧抱着他时,那单薄身体传递来的、混合了恐惧、悲伤和一种奇异清澈“凉意”的颤抖。

还能“感知”到…祠堂之外。

远处,村东老槐树的方向,那场突如其来的激烈“共鸣”与“抵抗”,已经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不是自然的宁静,而是仿佛所有声音、所有气息都被某种东西吞噬、抹平后的空洞死寂。

赵师傅他们…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像一冰冷的针,刺入他模糊的意识。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祠堂外墙处传来!

不是雨声,不是风声!那声音粘腻、湿滑,仿佛有什么多足的、或带着吸盘的生物,正贴着湿的墙壁和泥泞的地面,向着祠堂,缓缓爬行、靠近!

不止一处!

祠堂四面,似乎都有!

“啊!外面…外面有东西!”一个靠近墙壁的妇人率先听到,发出短促凄厉的惊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如筛糠。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沙沙”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如同无数细小的、湿冷的舌头,舔舐着祠堂的外墙基脚!

是河里的东西!它们…它们被吸引过来了?是因为祠堂内“老王头”他们散发的煞气?还是因为…刘墨刚才喷出的那口蕴含强烈意志的黑血?或者…两者皆有?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屋内有被附身的怪物虎视眈眈,屋外有不知名的邪祟围拢近!而他们唯一的依仗——那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激发的诡异“势”,还能维持多久?

“咯咯咯…”

“老王头”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喉咙里发出更加兴奋、更加扭曲的怪笑,绿眼死死盯着大门方向,又转向刘墨,嘶声道:“来…了…都…来…了…盛宴…补品…分…享…”

分享?!

刘墨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这些河里的东西…难道和附身老王头的存在是一伙的?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甚至…受同一个意志驱使?

所谓的“河神大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祠堂外,那“沙沙”的爬行声,在接近到某个距离后,突然整齐地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然后——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音,敲打在祠堂那扇并不牢固的木门上。

紧接着,“咚咚咚…!”

连续的、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撞在木门上,撞在破损的窗板上,甚至撞在墙壁的裂缝处!

整个祠堂都在这种狂暴的撞击下簌簌发抖!屋顶的灰尘和残瓦扑簌簌落下,堵门的杂物被撞得东倒西歪,墙壁裂缝处开始渗入浑浊的、泛着绿光的泥水!

“它们要进来了!它们要进来了!”人群彻底崩溃了,哭喊声、尖叫声再次响起,却淹没在越来越狂暴的撞击声中。

“老王头”兴奋地挣扎起来,身上被压制的墨绿气息剧烈翻滚,竟隐隐有冲破那沉重“势”压制的迹象!

刘苇死死抱着刘墨,小脸埋在他沾满血污的颈窝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却咬紧了牙关,不再哭泣,只是用尽全力抱着哥哥,仿佛要将自己单薄的身体融入哥哥冰冷的躯体里,为他抵挡一切。

完了…

这个念头,在刘墨近乎死寂的意识中闪过。内忧外患,自身油尽灯枯…

然而,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刻——

异变陡生!

祠堂地下,那股被刘墨强行激发、原本只是沉重迟滞的“地势”残留意志,仿佛被外界的狂暴撞击和内部“老王头”的挣扎彻底“激怒”了!

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后的“怒意”的波动,猛地从地底深处升腾而起!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低沉到极致的轰鸣!

以祠堂基座为中心,那土黄色中夹杂青黑石纹的“势”,骤然变得凝实、锋利!不再仅仅是迟滞和束缚,而是开始…主动排斥!净化!

祠堂外墙处,那些正在疯狂撞击的“东西”,仿佛突然撞上了烧红的铁板!

“嗤啦——!!!”

一连串尖锐刺耳、仿佛滚油泼雪般的声响爆发出来!伴随着无数短促、凄厉、非人的嘶鸣!

通过墙壁裂缝渗入的泛绿泥水,瞬间被蒸、板结,化作灰白的粉末!撞击声戛然而止!那密集成片的“沙沙”爬行声,如同水般急速退去,只留下几声更加遥远、充满痛苦和惊惧的窣窣声。

而祠堂内部,“老王头”身上翻腾的墨绿气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收缩!他眼中的绿光急剧黯淡,发出痛苦不甘的嚎叫,挣扎的力度骤然减弱!

另外那个伤者身上凝成的墨绿旋涡,也猛地一滞,旋转速度骤降,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祠堂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刘墨那濒临溃散的意识,也因为这股骤然强盛的、带着“怒意”的“地势”波动,而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振”?仿佛他口那几乎熄灭的“灰烬”,与脚下这片被激怒的土地,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难道…这祠堂基座下的地脉,并非死物?它也有…某种极其微弱的“灵”或者“本能”?平时沉寂,只有在受到特定(比如他之前的引动,比如此刻外邪的猛烈侵袭)时,才会被激发、展现出守护一方的“意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心中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

但希望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这股被激发的“地势”怒意,虽然暂时退了外面的邪祟,压制了内部的侵蚀,但它能持续多久?它的“力量”源头是什么?是这祠堂基座本身?还是更深处的地脉?如果地脉本身也被河心水眼的煞气污染了呢?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股“怒意”的波动,正在快速消耗着祠堂基座下那片区域本就残存不多的“地气”。一旦耗尽…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那股强盛的、带着“怒意”的“地势”波动,在达到一个顶峰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减弱。

祠堂外,那退去的“沙沙”声,在短暂的沉寂后,竟又隐隐响了起来,虽然比之前稀疏、谨慎了许多,却并未远离,仿佛在等待,在试探。

而祠堂内,“老王头”身上被压制的墨绿气息,随着外部“势”的减弱,又开始蠢蠢欲动,绿眼重新亮起残忍贪婪的光。

更糟糕的是,一直抱着他的刘苇,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刘墨残存的意识猛地一紧!

他“感觉”到,妹妹身上那股清澈的“凉意”,似乎…正在被祠堂内弥漫的、混杂的“势”与“煞气”剧烈地扰动、挤压!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水”,在她体内冲撞!

她本就体弱,如何承受得住?!

“苇…子…”刘墨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试图在意识中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刘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低下头,看着哥哥惨白如纸、七窍残留黑血的脸,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刘墨冰冷的脸颊上。她的小脸上,开始泛起一种不正常的、青白与红交织的颜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

“哥…我…我好像…有点奇怪…”她断断续续地,用极低的声音呢喃,“身体里…好冷…又好热…有东西…在打架…”

刘墨的心,如同被浸入了流沙河最深的冰窟。

妹妹的体质…果然特殊!她正在被动地吸收、转化着祠堂内混乱的“气”!而她的身体和意识,本无法承受这种冲突!

必须…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她好受一点点!

可是…他能做什么?

身体是废墟,力量是灰烬,连意识都即将消散。

只剩下…那一点微弱的、作为“锚”的“金芒”烙印。

烙印…

一个近乎疯狂、毫无据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绝望的意识!

如果…如果这“金芒”烙印,代表的是“斩断”、“分割”、“裁决”的纯粹“意”…

那么,能否用它…去“斩断”妹妹体内那正在冲突、混乱的“气”之间的错误连接?去“分割”出那属于她自身的、清澈的部分,暂时“保护”起来?

不需要力量!只需要一丝最纯粹的“意”的引导!就像用最细的线,去穿针眼!

这想法太荒谬,太危险。他现在连维持自身意识不散都艰难无比,如何去引导那“金芒”烙印?而且,一旦作失误,可能会对妹妹本就脆弱的身体和神魂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但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看着妹妹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迷茫的小脸,感受着她身上那清澈“凉意”在混乱冲突中不断被削弱、污染…

拼了!

刘墨不再犹豫,将残存意识最后一点清明,全部集中在那点微弱的“金芒”烙印上。

他不再试图去“驾驭”它,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意念、全部的不舍、全部的守护之愿,都化作最虔诚的“祈请”,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点“金芒”。

然后,他想象着自己,或者说自己这缕即将消散的意识,化作一座最简陋、最脆弱的“桥”。

桥的一端,连着那点被“祈青”包裹的“金芒”烙印。

桥的另一端…指向妹妹的眉心。

没有力量传输,没有信息灌输。

只有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流”,顺着这座意识之“桥”,将他心中最纯粹的“守护”之念,以及对“斩断混乱、庇护清明”的“意”的“理解”,轻柔地、毫无侵略性地,传递了过去。

不是强加,而是…分享。是濒死的兄长,对妹妹最后的、笨拙的…指引。

“苇子…”他在意识的最深处,无声地呼唤,“跟着…感觉…找到…你身体里…最净、最清凉的那一点…想象它…是一颗…埋在沙子里的小石头…用你的心…轻轻地…把它…包起来…隔开…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指引模糊得近乎儿戏,没有任何具体的法门。

但奇迹般地,意识已经有些混乱的刘苇,似乎“听”到了!

她浑身一震,迷茫痛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本能般的明悟。

她不再试图抵抗体内冷热冲突的难受感觉,而是按照哥哥那模糊的指引,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身体内部…去寻找,去感受。

在一片混乱、冰冷、灼热、粘稠的难受中,她果然“感觉”到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清凉。很微弱,很害羞,躲在她心口偏左一点的地方,像一颗藏在最深处、没被污染的露珠。

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全部的意念,想象着…像用手轻轻捧起那颗露珠,又像用最净的布,把它包裹起来…

就在她开始这么做的瞬间——

刘墨传递过去的那缕包裹着“金芒”烙印理解的“意念流”,如同找到了最合适的“土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这个“想象”过程。

不是控制,而是…加持!印证!

让她的“想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秩序”与“庇护”的“意”!

“嗡…”

一声只有刘苇自己能感觉到的、极其轻微的震动,从她心口那点“清凉”处传来。

紧接着,那点“清凉”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猛地明亮、稳固了一瞬!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坚韧的、无形的“膜”,以那点“清凉”为核心,悄然生成,将她自身那缕最清澈的本源气息,与外界涌入的、混乱冲突的“煞气”和“地势怒意”,短暂地、却有效地隔绝开来!

虽然外界的压力依旧存在,冲突依旧在体外进行,但她体内那最核心、最脆弱的一点“自我”,却被保护住了!那种冷热冲突、仿佛要被撕裂的极端痛苦,瞬间减轻了大半!

刘苇急促困难的呼吸,一下子平缓了许多。脸上的青白红也消退了些,虽然依旧苍白虚弱,眼神却重新恢复了一丝清明和力量。她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又抬头看向怀里的哥哥,仿佛明白了什么,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多了无法言喻的依赖与感动。

刘墨“感觉”到了妹妹的变化。那一丝被成功“庇护”住的清澈气息,如同反馈一般,顺着那脆弱的意识之“桥”,回馈来一缕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精纯的“凉意”。

这“凉意”不同于地元的沉厚,也不同于“金芒”的锋锐,它更加贴近生命本源,带着妹妹独有的、未经污染的纯净气息。

这缕“凉意”汇入刘墨那几乎彻底枯竭、破碎的“灰烬”之中。

如同久旱逢甘霖。

不,比甘霖更加珍贵!

濒临熄灭的“灰烬”,竟然被这缕微弱的、却无比契合的“凉意”,重新点燃了极其细微的一丝火星!

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虽然无法修复任何伤势,也无法提供任何力量,但这丝火星,却让他的意识核心,得到了最本的、源自血脉亲缘的滋养与稳固!

消散的趋势,被强行止住了!

他依旧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伤势沉重得随时会真正死去。

但他确确实实,从彻底魂飞魄散的边缘,被妹妹无意中反馈来的这缕气息,拉回来了一丝!

希望!

绝境之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希望!

并非来自强大的外力,不是地脉,不是传承,而是来自他拼死守护的、最柔弱的妹妹,那源于血脉深处、尚未被污染的纯净本源!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祠堂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承受不住内外交困的压力,连同后面堆砌的杂物,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木屑纷飞,尘土弥漫!

昏暗的天光混杂着门外泥泞地的湿冷气息,还有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味,瞬间涌了进来!

与此同时,祠堂内那股衰退的“地势怒意”,也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如同退般迅速消散。

压制消失!

“老王头”身上的墨绿气息猛地一涨,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啸,挣脱了最后一点束缚,朝着被撞开的门口,也朝着刘墨兄妹的方向,猛地扑了过来!

而门外,影影绰绰,数条粘滑、扭曲、带着吸盘或细足的黑影,在弥漫的绿色磷光映照下,正蠕动着,试图挤进祠堂!

内外的威胁,同时失去了制约,扑向共同的“目标”!

生死,只在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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